这时候,就见宁王骤然起身,迈步径自往外走。
晚照也想跟过去看看,但她没有随侍保护主人的任务,只能含恨忍看,眼巴巴地看着宁王离开。宁王走出大厅后,却是大阔步过去了后院。
待走到后院月牙门前时,他脚步停滞了下。
他当然记得,最初迎娶了王妃进门后,王妃就住在这里。
从新婚洞房,到后来偶尔过来,到眷恋不已,再到如胶似漆,等到王妃怀孕后重新回到这里,其实他已经不会住在别处了。
便是她怀孕了,许多事并不方便,他也喜欢住这里,甚至会把一些公务拿过来处理。他越来越没规矩,越来越放纵自己,开始沉溺于后宅,沉迷于缠绵情事。
他有些艰涩地想,他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的。妻儿都在这里,他的心也便在这里。
只是如今这里已经没了往日的热闹,就连门前的宫灯都仿佛是黯淡的。
他唇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攥紧拳,闭上眼睛,之后艰涩地睁开。
他到底让自己理智下来,大跨步迈入小世子的房中。
待步入其中,却见奶娘正守在这里,原先的几个奶娘已经全都放入大牢押着,他稍后也都会自己亲自审,如今的奶娘是临时寻来的,她们并不知道具体,但却明白宁王府规矩大如天,一个个也都战战兢兢,唯恐出什么差池。
如今见宁王过来,赶紧上前见礼,又小声提起,说是小世子在睡着。
宁王微颔首,示意她们不必出声径自下去。
待奶娘并嬷嬷都下去了,宁王才走到小世子的床前。
因如今天气暖和起来了,雕花木窗前只垂了白纱垂幄,幽暗的灯光自垂幄透进来些许,斑驳地酒在床榻上。
床榻上,那稚弱的小婴儿正躺在那里,两只嫩生生的小拳头轻轻握起,放在耳畔,睡得恬静安详。
他如今已经五个多月,到底大一些了,就连胎发都长了许多,乌黑地紧贴在光洁的大脑门上,看着乖巧又动人。
那小鼻子挺挺翘翘的,薄到几乎透明的鼻翼随着均匀的呼吸声而轻轻颤抖。宁王略弯下腰,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自己王妃生下的孩子,如珠似玉的王妃,娇美无双的王妃,出身门阀的王妃,在他心里,他的王妃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是挑不出任何瑕应的。
对于王妃生下的这小世子,他更是疼到了心坎。
可以说,这娇妻美子对他来说已经是人间极致,是此生无憾。
如今的他,望着这睡榻上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婴儿,脑中却不断地回想着罗娘娘的话,也回想着那女人的话。
她们说,她只是低微的军户女,说她一心只想图财,说她对他毫无兴致,说她对小世子丝毫没半分留恋。
她们还说,她要挣一大笔银子,远走高飞,还要寻一俊美郎君,再生一个血脉。
现在,她们说,她已经死了,被人家毒死了,钱财也不曾得到,埋在了随云山的荒郊野外。宁王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压住了那些几乎无法克制的思绪。
之后他伸出手来,抱起小世子。
他这么一动作,自然惊动了熟睡的小世子,小世子皱了皱小眉头,蠕动着小嘴,发出几声吃语。宁王拍了拍他的小脸蛋:“醒醒。”
小世子委屈巴巴地踢蹬了下腿儿,到底不甘心地睁开眼睛。
他悲愤地瞪着上方的宁王,不高兴得很,攥着小拳头,冲着宁王吐泡泡。
他正在长牙,现在很会吐泡泡,用力吐的时候红润的小嘴儿噗嗤噗嗤的。宁王怔怔地看着这样的小世子。
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亲生儿子,这是她为自己生下的血脉。
他越发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孩子脆弱的小身子是那么惹人怜爱,但是宁王却心痛,痛得几乎室
无边无际的黑暗情绪复杂到他自己都无法分辨,那些情绪犹如海啸一般在他体内冲撞,几乎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罗嬷嬷的许多话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尖锐地鸣叫,混在其中的,是昔日和她相处的种种片段,她笑起来的样子,她说话的样子,她面对孩子的生疏,她偶尔间言语中的躲闪
所有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化为锋利的刀,在他心头划过,刀刀致命,把他往日的骄傲,把他曾经的志得意满,把他心底的柔情缱绻,全都砍得粉碎。
于是这一瞬间,他头疼欲裂,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这就是一场噩梦,无法醒来的噩梦,从未想过的噩梦。
而他,要去随云山,去亲手将这噩梦挖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