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主考官秉公无私,在政治上就已经犯了朱元璋的忌讳。
核心就是不利于团结的事,不要做。
以此为基点进行反推,便能看出明太祖执意推行宝钞的原因。所有政策,都有秦始皇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之妙。
要让大江南北的百姓,形成文化共识。消去北人看不起南人,南人瞧不起北人的情况,是朱元璋一直在做的事情。
待陈恒洋洋洒洒的说完这点,韦应宏已经大感不妙。让这小子继续说下去,宝钞之事怕是真的要成。
陈恒却没给首辅插话的机会,紧接着道:“加之宝钞之事,能解当时明廷财政之难。”
“是何难?”李贽出声请教道。为帝者,当广开言路,接纳贤才。面对陈恒再一次展露的才华,他实难克制自己想要恭听的心思。
陈恒没有回答,他把目光看向温尚书。他知道,对方一定能明白。
温时谦不愧是久居户部尚书,他稍稍一想,就脱口而出道:“百姓多矣。”
这四个字,好像有万千重量,直接砸在李贽、李贤的心中。
“然也。”陈恒一口应道。
仅从明史上记载的数据看,每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抛除贱籍、奴仆等人不论。洪武年间记载的人口就有五千多万,而到了成化年间,此数已经逼近八千万。
等到嘉靖和万历之后,大明百姓破亿已是公论。只是到底破了多少,各地地方官常有隐瞒真实人数之举,所以难以统计彻底。
如果不碰上天灾人祸,按照历史的发展,一直到两百年后,天下百姓应该能达到四亿的峰值。
如此夸张的体量,这些百姓一日日要用的金银,该挖空天下多少座银山、铜矿?
最可怕的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还有存钱的习惯。每到战乱时节,不分富贵贫贱之人,都热衷把金银珠宝埋藏在地下。
更别说,还有人喜欢带着财宝入土。
“陛下,从先秦制铜币开始,到如今已过千年。天下铜矿,十之已尽七八。长期以往,朝廷往后新君再推行新币,将不得不从百姓手中收购旧币,以铸造新币。前明火耗银之贪,就是出在此处。”
李贽亦是听出此事的紧急性,他不是个愿意和稀泥的性子,直接坐直身体对着陈恒道:“陈卿继续说,朕听着。”
有了这句话,陈恒就知道李贽心中还是意动的很。他马上进言,开始讲起宝钞的好处,照例是拿边关之乱来举例。
“不论我们如何设立边市,如何让利,互通有无。都难以做到止戈讲和。其难在政也?仁也?”
陈恒主动摇头,继续道:“只因金银之物,在大雍能使,在前明一样能用。放到前秦,照样有百姓拿来使用。”
金银作为财物的流通性,确实有其保值性。可正是因为它的保值性,对于朝廷来说,反而不算好事。
同样是王朝出现危机,手握金银的敌国,完全不必在乎损失。
而手握巨额宝钞的敌国,只要没有一战功成的把握,就得想想自己国中拿着大把宝钞的勋贵,就得掂量掂量宝钞变出废纸的代价。
相比起西洋诸国的殖民战略,以经济的方式进行软殖民,无疑更符合天朝上下的道德观。
也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割血刀,将极大的加强朝廷的统治和稳固。
此法,放在西洋诸国身上亦是一样。这是套在他们脖颈上的绳索,非但挣脱不了,反而会越挣扎,呼吸越困难。
温时谦一辈子都在跟钱打交道,他马上捕捉到陈恒的问题,“既然陈大人说宝钞有诸多妙用,倘若外番也推行宝钞呢?”
陈恒岂会没想到此事,他直言道:“没有等价货物的宝钞,不过是一张废纸。没有泱泱大国为底,没有亿万百姓引为助力。彼之宝钞,不过是东施效颦之举。”
大一统王朝有大一统王朝的天然优势。只要大雍官方认可,只要晋商、徽商、闽商、浙商等人带着宝钞走出国门,它必将成为天下最有价值的宝钞。
“等到西洋人通习大雍文字,用大雍宝钞,说着大雍官话。陛下,纵使此人身居外邦,如何不能算大雍之民?”
在韦应宏焦急的目光下,李贽因为陈恒的讲述连连点头。
你这小子,毛没长齐,怎么就知道说好听的话,糊弄人呢?韦应宏的担心没有错,哪怕海运兴盛是大背景,依旧摆脱不了大雍境内,有千千万万个庄稼人的事实。
任何有关他们的政策,稳中求稳,讲个万无一失都不是错事。
陈恒理解韦应宏的顾虑,在对方出声反驳前,他已经主动接口道。
“然前明之错,历历在目。若要朝廷推行宝钞,又不伤百姓生计。当缓步慢行,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