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的官船越是接近松江府,陈恒的心情就越是忐忑。他这两日失了讲学的兴致,李俊和林俊、陈清岳也不敢轻易打扰他。三个小子混在一处偷偷玩乐,陈恒却躲在屋子里,直到柳湘莲过来说已经抵达松江,他才沉着神色走出船舱。
一行人才走下码头,提前知会过的知府刘延章,早带着府中官吏以及乐班、百姓等在此处。李俊的出现,对松江这样的小地方,实在是件大事情。
虽着他们一道走入州府,陈恒只在刘大人安排的宴席上稍作片刻,就趁自家马车赶来之际。推说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马车是燕小二赶得,松江府的官道几经修正,让坐在马车内的陈恒,感觉不到丝毫颠簸。他忍了许久,最后还是按捺不住,挑起车帘向外头看去。
这条通往华亭县衙的大道上,尚有不少人家挂着白幡。
陈恒只看了一眼,视线就如触电般缩回。
“哎。”
……
……
相公今日回家,黛玉早早推了学府的事情,拉着英莲等在自家后门处。才见到陈恒走下马车,三个最亲近的人就紧紧抱在一起。
此时无声胜有声,再多的关怀至语,都抵不过彼此间的拥抱。心思方定的陈恒,拉着两人的手,道:“走,我们回家。”
半道上,恢复精神的黛玉,问起陈恒为何回的这般急。
“爹爹之前还给我写信,说陛下要留你到过完年……”
听着一句句的家常,陈恒的心中既有喜悦,亦有怀念。这份真实的生活气,才是他此生都不愿舍弃、遗忘之物。
“想你了。”陈恒直接道。
谁能想到大白天,自家相公竟然也敢这么胆大妄为。在紫鹃和晴雯的憋笑声中,黛玉红了红脸。陈恒觉得不过瘾,又对一胖的英莲道:“也想你。”
英莲到时娇憨一笑,回应道:“妾身也想念相公。”
正是昏黄的余光照在小家中,重新燃起的油灯,照在院中残叶上的积雪,又把忙率的人影,照在家中的白墙上。
欢声笑语渐起,一家之主回来。紫鹃和晴雯干活的速度,也变得有劲不少。恰逢后日就是年关,喜庆的红物、摆件,自然要通通拿出来。
柳湘莲身子高,自告奋勇的接下挂灯笼的差事。信达却是走着眉头,抓紧理清家中的外账。这段时间他不在家,可别有昏头的混账东西,把假账做到自家嫂嫂面前。
待到夜深人静,县衙中的诸人都开始歇息。才跟两位夫人说完话的陈恒,独自披着外袍,站在檐下赏雪。
天公作美,直到他归家后,才开始下雪。望着不知不觉变白的天地,独自站立的陈恒,脑海里突然闪过易安居士的诗句。
正在替陈恒修补新官袍的黛玉,隐隐约约听到有歌声传来。英莲显然也听到这阵飘渺的歌声,她探头从窗外打量起落雪。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英莲默声重逢几遍词调,突然意外道,“妹妹,是相公的声音?”
下这么大的雪,这浑家怎么一个人跑出去看雪。英莲真要起身去给陈恒拿件衣服,黛玉已经伸手将其拦下,微微摇头道:“姐姐,这个时候就不要打扰相公了。”
英莲一下子想不明白,却还是听黛玉的话,重新坐在位置上拿起官靴默默修补。
只差一步,就能苟且偷生的楚霸王,为何始终不肯过江东呢?
陈恒想明白了,黛玉也想明白。陈恒知道黛玉会知道,黛玉知道陈恒知道自己会知道。
有些时候,她宁愿选择等在外头。等自家男人重新振作,重新变成那个力挽狂澜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