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星辰低于眼,众生入云深。
临敬殿内的讲述还在继续,陈恒的视角始终以自己为主。只在中间的旁引上,借用起别的消息渠道,以此让李贽和韦应宏对全局有更全面的了解。
亲历者的见闻,自然比军报上冷冰冰的文字富有色彩。听完民夫的踊跃作战,又听完茅大庆的临死遗言。李贽倒是难得感叹一句:“是条好汉子,可惜未能早早从军。”
只从后半句来看,李贽是没打算轻饶茅大庆。陈恒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难以正赏罚。
更别说谋逆,历来是上位者的逆鳞,触之即死。
陈恒也没打算在茅大庆身上浪费精力,只把注意力放在一干投诚的流匪身上。
对这些落草为寇的老百姓,李贽的反应倒显得大度许多,加上有韦应宏从旁引经据典,很快就同意改斩刑为流放。
如今新党苦媳妇熬成婆,正是要以仁义示天下。以告诫世人,自己这派跟旧党的不同之处。百姓落草为寇,是因为旧党把持朝堂,致使昏官横行的缘故。
持大义而拨乱发正的新党,正要借一借饶恕流匪的由头,再发一篇批评旧党的公文,将他们彻底钉死在有罪与社稷上。
百姓当年过得苦,跟我们新党可没关系。都是旧党的错,正是因为旧党有错。我们新党才能站在台前,示宽以天下。
韦应宏的算盘,陈恒自然看在眼里,心中亦清楚里面的门道。政治的运转,不论挂着什么漂亮的名头,最核心的本质都逃不过利益。
见陈恒说了半天的话,夏守忠忙端来一杯茶递上,这份态度让前者有些受宠若惊。
对方几乎就是下任宫廷内相,自己如何受的这份虚礼?
陈恒正要请辞,李贽已经无视掉这件小事,出声问道:“逆贼在营中都宴请过什么人?”
陈恒端着茶杯的手,下意识抖了抖。岳父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韦应宏亦是露出紧张的模样,密切关注着陈恒接下来的话。
他怕,怕这个毛头小子使起性子,将大雍的官场翻个底朝天。
如今十二月已至,新党手中已经拿着‘弥补亏空’这张牌,实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大肆株连。
陈恒只是从六品的同知州,更是刚刚出仕的翰林。对方轻易开开口,爆出几个涉事之人。最后留下的骂名,都是实际操盘者——韦应宏来承担。
陈恒不清楚韦应宏的担心,更不敢让李贽久侯。他直接开口,将自己在营中看见的人,一一说个干净。
关于此事,陈恒昨夜就跟林如海商议过。对名单是否加以隐瞒,翁婿两人的想法各有不同。
但两人的目的,却跟韦应宏出奇的相同。眼下朝堂刚是动乱过后,一切以维稳为主。
一旦发起大狱,不管背后有没有李贽的意思。都会给朝堂上的第三方和参与旧党,留下新党刚刚把持朝堂,就排除异己的印象。
既然目的相同,林如海反倒更疑惑自家女婿,为何执意要坦诚相告。
“岳父,咱们大雍真没有锦衣卫吗?”
面对女婿的反问,林如海亦明白这孩子的担忧。
大雍明面上自然没有类似前明的监察机构,可私底下李贽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机构,谁也不清楚。
但大家心底都清楚,有肯定是有的。为人皇者,若连这点御下、治下的手段都没有,岂不是太小瞧李贽的政治素养。
“我说了,往后再有什么私下诬告出来,我既能出来做个作证,也能避免无辜者受到牵连。”
陈恒的想法,很快就让林如海认同。
确实,如果新党冒然选择隐瞒。最后跟李贽手中的名单有出入,受到影响和打击的,只会是新党所有人。
不是因为荣升首辅,就要过分专注下属、同僚之间的关系。
反过来说,正因为已经把持朝堂,才更要小心谨慎,应对李贽多变的性情。
古往今来,最难的就是副手之职。既不能不干事,更不能干太多事。
整个天下,真正手握权柄的人,只有一个。其他人都是被余光照拂的幸者,岂可弄错主次顺序。
韦应宏不是想不明白,只是刚刚升任首辅的喜悦,让他一时看不清自己要负责的主体还是李贽,朝中的同僚只是次要。
林如海想明白了,越加高兴自家孩子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