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四理之论
人生何为最苦?
世人的答案,或许各有不同。对北静王水溶而言,大概就是其父过世后的时日。
权力是个好奴隶,却是个坏主人。当幸运儿被它照拂时,那份美妙的感觉好像拥有整个天下。一旦它选择抽身离去,原先飘渺的满足感又会化成百倍、千倍的痛苦袭来。
李贽当年能顺利登基,自然是受到朝中大多数勋贵的支持,以及文臣的默许。陈恒没有亲历过当年的事情,林如海对其又是讳莫如深,所以他并不能体会水溶的感受。
可水溶自己却清楚记得,当年李贽以王子腾为使,趁夜色悄悄走进王府的情景。他是老王爷的老来子,从出生开始就被含在嘴里。老北静王更是得空,就把水溶抱在怀中逗弄。
当时谈话的两人,都每去注意一个昏睡的孩子。却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声,早把睡梦中的小王爷惊醒。亲眼见证过王子腾跟父亲的商讨,水溶更无法理解李贽过河拆桥的行为。
世人只知老北静王是病死,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当年替老北静王看病的人——正是王子腾找来的太医。个中详情,水溶已经无法追溯。他只知道父亲死后,出来接任京营节度使的人,是王子腾。
一方权贵兴起,往往意味着一方人的退出。权力的滋味很美妙,可它又是如此吝啬,吝啬到只有几个人可以得到垂青。
水溶经历过北静王府最辉煌的时候,也见证了王家的迅速崛起。人的成长,总是少不了阴谋论的出现。偶尔有些闲人会出现在水溶旁边,说着老王爷是被奸人害死。
是啊,他爹病死的时候,还没到六十岁。是个人都会想到其中的隐情,这份猜想伴着权力褪去后的痛苦,都深深藏在水溶的心中。
王子腾的性格,其实并不亲善。或者说每一个大权在握的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他时常无意识的言行指示,都深深刺痛着水溶。直到海司事之后,一帮勋贵求到他这,水溶才想起当年爹爹还在世时,家中门庭若市的盛况。
那时候的王子腾,好像只是个六、七品的郎将吧?
水溶下意识挑挑眉,将目光看向身侧发蒙的陈恒。这是个有能力的聪明人,聪明人的心思总会多些。想到对方在不停揣测自己的心思,水溶不禁发出笑声:“持行不必多想,今夜只有你我,只是一场闲谈。”
“我说过,我很欣赏你。”水溶再一次强调着。
陈恒不知作何回答,只好道:“谢过王爷。”
能容纳数万人的军营很大,大到两人走上许久,才刚刚走出一小段路。绕过几处帐篷,眼前的景色悄然发生转换。星星点点的灯火立在夜色中,远处是朦胧可见的乌獴山。
山脉连绵起伏,向两侧的尽头无限延伸。即将摆脱牢笼的水溶,肆意眺望着风景。许久,才把注意力放在身侧的客人上。
水溶兴致一来,对着陈恒继续开起玩笑:“你怕是不知,私底下有许多勋贵都深恨着你。”
这倒是稀奇了,陈恒觉得自己并没有得罪过他们,只好摊手摇头道:“确实不知。”他想了想,又探声问,“是因为薛蟠?”
水溶好像听到一个笑话,发出几声嘲弄的笑声。片刻后,这位俊秀的王爷才负着双手,意味深长道:“陛下得了你的助力,对我们这些人越发难以忍耐。”
真是冤枉人了,陈恒下意识挠挠头。他自己上京后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缓和朝中的党争。大家都是一个大锅里吃饭,真闹翻天,谁都没有饭吃。更会把激烈的私斗,逐渐影响天下百姓的民生。
注意到陈恒的些许困惑,水溶发出深有体会的感想,“持行,你觉得一个大权在握的人,终于得了摆脱掣肘的能力,他会如何做?”
水溶这般一说,陈恒立马懂了。可他又忍不住问道:“王爷这般说,莫非也有类似的经历?”
这话问的有些尖锐,陈恒其实是想打探水溶跟王子腾的关系。起码在他们这些外人来看,王子腾作为如今勋贵的话事人,是足以成为水溶的后盾和庇护伞。
水溶并没有回答陈恒的问题,他只是颇为友好的问起闲事:“闲暇看书时,常常看到先贤说到天下大同一词。持行的学识深厚,冠绝时辈。你说这天下大同,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下?”
陈恒闻言露出深思,他弄不清楚水溶探究此事的深意。只是对方可以回避自己的问题,他自己却不好假装听不到。心中稍作思量,陈恒答道:“王爷缪赞了,下官学识尚浅,先贤之愿景深远,后辈只能望其项背,作些照本宣科之言。”
自谦一番,陈恒微微咳嗽过后,才沉声答道:“所谓天下大同,应是人人为公。”
“何为公?”水溶马上追问道。
“公即是百姓。”陈恒的反应亦是迅捷,当即答道。
“那何为天下大同?”水溶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