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冬季的晴阳,还跟往常一样。再次受邀的商贾们,经过一夜的私下善谈,已经选好足以代表自己出面的人选。跟昨日坐在主桌上的客人差不多,额外多出的几个生面孔,陈恒也不在乎。
这次会客的地方,改在了后衙正堂。许是坏心思作祟,待客用的茶水,黛玉特意选用了金陵的雨花茶。
已有昨日同桌共饮的交情,在陈恒未出现之前,他们已经悄声聊开。大家昨夜都打听出不少消息,知道华亭县令要在川沙厅新建港口。这些事,只要有心打听,瞒不过任何人。随便路上买份报纸,都能看个一二。
大家还在猜测陈恒邀请他们的来意,等到华亭县令身着官服出来。众人的议论声纷纷一轻,不少人就起身给县令老爷行礼。坐在位置上不动的人,只有张尚德一人。他年龄大,其他商贾行平礼的商贾,也可以看出早早给自己捐了闲职官身。
“都坐,都坐。”陈恒笑着压压手,倒没有过多还礼。昨日是主客之谊,今日他是大雍的朝廷命官。士农工商,排在这四等人前面的,就是身着官袍的陈恒。
简单的聊了聊昨日宴席的闲话,等到气氛微微转向轻松融洽。陈恒才轻咳着声音,问道:“特意写信请大家来,是有事想问诸位。”
大家的神色立马一肃,心中又道:还是当实权官好啊,不就是想找我们借钱修港口嘛。连借都借的这么光明磊落,直接用上一个‘问’字。
“再过一年,我们跟红毛番的协定就要结束。诸位手上的船只、船员,可还足够?到时候还回去,可有后继人员?”
咦?话题怎么偏到这上面了?众人面面相觑,尚不知陈恒葫芦里卖的药。闽商最是性急如火,当即出来一人,不住道:“不够,陈大人,这两样怎么会有够的时候。”
当初红毛番、佛朗机拿出来的海船,晋商一家就吃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又被徽商拿走一半。最后的几艘,才被浙商、粤商、闽商分了干净。
船只少,分到的船长、水手就少。往返南洋一趟,虽然暴利,可耗时也久,自家能培养的船员自然更慢。大家心里憋着苦,可又不敢跟张尚德发火。
这就说到晋商有意思的地方,他们发家一靠乡人齐心协力,二靠族中规矩清明。家中子弟无不遵守家风,出门低调处事,没事干就关上门读书过日子。
比起同样巨富的徽商,风评实在要好上不少。不过也不必笑话徽商过多,世间有多少人发达后,不养几个戏班子,多养几个偏房呢?晋商能有今日之家风,亦是他们从唐宋之际就发家有许多关系。
陈恒点头笑了笑,开口道:“我倒是有件事要跟诸位说。此事,跟诸位倒是要紧的很。”
要紧?众人纷纷侧目,不知道陈恒是要逼他们就范,还是想设计套他们囊中的万贯钱财?
“上个月,鸿胪寺那边有同僚传信给我。”朝中有人好办事,陈恒拿出自己的第一手消息,道,“今年夏旬,红毛番跟不列颠的海战打赢了。”
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打输打赢,又不给我们分钱。众人尚在疑惑,张尚德第一个反应过来,立马急切道:“陈大人,此事可当真?”
旁人见张尚德一脸忧心忡忡,心中稍加细想,亦是明白过来。玛德,这帮红毛番打赢了海战,可不得回南洋耀武扬威吗?
“红毛番的使节已向朝廷递交国书。年末,红毛番的使节就会替他们的国王,来向陛下献礼。”陈恒仍旧笑得十分灿烂。这事对外还是隐秘未宣,也就是陈恒曾力推此事成功,又替鸿胪寺扬过好大的名声,才有直接了解的渠道。
到此,大家都反应过来。这哪是陈大人要找他们借钱,是他们要找陈大人求教来了。
“大人,你素来是有办法的,可有指教告知我们。”
“红毛番人多船多,到时候真要抢,怕是抢不过他们。”
“对啊,大人,你叫我们下南洋的时候,我们可是眉头都没皱过。当时我们一家光买海船,就花了几十万两。”
听着他们的话,陈恒不住点头。当时若没有这些商贾倾力解囊,大雍的财政也不会缓过一口气。到现在还有余力和把握,打好第二次边仗。
“诸位不用急。”陈恒示意潘又安给诸位客人倒茶,方才笑道,“你们应该也知道,本官身负皇命,正要在川沙厅整修港口。到时港口弄好了,诸位的生意都让红毛番抢了。我费心建好的港口,岂不成了空****的摆设。”
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命运跟在场诸人联系在一起。在大家心中埋下第三颗种子后,陈恒要开始浇水施肥了。
“本官有意在松江府,重建一个海船坊,再建一座专门培养海员、船夫的学堂。将来从这里出来的人,都可以优先满足诸位的需求。海船坊亦是一个道理,只要诸位有意造船,同样先满足你们的需求。”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在哲学上或许是个辩题。可在商场上,一定是创造需求、挖掘需求为先。简单的来讲,给蛋不如给鸡。有了南洋的暴利,有了下南洋的海运需求。众人一听陈恒的话,顿时都来了兴致。
陈恒却不给他们继续插话的时间,直接让潘又安跟信达从后头搬来,自己提前准备的海图。
海图沙盘制作的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大小。除了描出大雍的延长海岸线,更详细的地方,还不如一些州府的图志。
可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大雍人,哪怕只是看上几眼,就能从沙盘上找到州府所在的位置。
如长弓一般的海岸线,呈现在众人面前。陈恒指着上端道:“此处是京师和青泥洼。”手又移到海图下端,“此处是广州府。”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两地中间,点了点,笑道:“此处是松江府。松江府的周围是什么州府,就不用本官多说了吧。”
当年给红毛番画的大饼,到今日真要有实现的一天,陈恒心中亦是豪气顿生。他环视着周遭人的神色,亦能看到他们越加明亮的眼神。
如此直观的从地图上阅览,大家无不发现松江府的地利之妙。这位置实在太好了,从居中的松江府出发,不论是北上京师、还是南下广州,都是差不多的距离。更别说此地还有一条长江,直通两湖内陆。
经商之人,只要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坐拥苏杭之间的松江府,以后会变成何等热闹富庶之地。再加上陈恒之前说的办船坊、设学堂,这海运之风,只怕会一直兴盛下去。
注意到众人眼中的火热,陈恒微微一笑,最后才道:“本官身负皇命,未来几年……”在陈恒说话的间隙,眉眼肃穆的柳湘莲正捧着圣旨出来,“都会在松江府主理此事。”
这亦是告诉众人,只要大家以后想吃松江府的饭,就绕不过我陈恒。大家都不是傻子,当下都读懂陈恒的隐喻。
这般软硬兼施过,各地商贾无不心服口服。缓过一阵心神,才有人出声打破沉默,“陈大人,我老许对你是心服口服。大人直说吧,若有需要捐钱捐物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