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他这屋的考生,真真是给惊到了。这是个年过四十的举子,人过不惑之年,精力难免不够。他这一天,写写停停,中间顺道还生火做了午饭、晚饭。吃饭的间隙,他见到陈恒还在提笔不缀,着实羡慕的很。
都说读书要趁年轻,这般不知疲倦,不知饥渴的年纪,实在叫人感怀当初。老举人有心跟后辈一样,较量长短一番。可到了后半夜,还是精力不够,终是拥被睡去。
陈恒这边倒是顺利的很,春秋虽然费时费力,写起来却有几分巧劲。只要不记错历史事件,再择明言辅之,自然可得七分之意。剩下三分,全在遣词造句上。平日积累的火候,恰好在今夜一一燃放。
真可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口气写到天色蒙蒙亮,陈恒才终于停笔。如此四书三题,五经两题都已大功告成。剩下两天里,只需要做些修改和润色即可。
这是慢功,更需饱满的精气神细细对待。陈恒用镇石压好考卷,又把未干的砚台放至脚下。这才吃了些肉干、烧饼等物,喝过几口水,躺下休息。
天光大亮,睁开眼的老举人,见陈恒终于靠墙歇息,这才稍稍放下心思。哼,还以为你小子是铁打的呢,不还是要吃饭睡觉嘛。
竞争对手休息了,老举人今日答题时,多少有些偷偷用功的窃喜。眼见过了晌午,陈恒还在呼呼大睡。老举人更是大喜,心中不住道:睡吧,多睡会吧,好后生。最好一觉醒来,你已在自家爹娘的怀抱。
路过的官兵也是称奇,考场百态各有千秋,他们看过挑灯夜战的考生,像陈恒这样日晒三竿,还呼呼大睡的人实在少见。
大家觉得新奇,不免多看几分。四周游移的考官,亦是叫官兵盯紧这小子。这样的人,要不才高八斗。要不就是偷梁换柱之术,技高一筹。不论哪一种,小心防备着准没错。
……
……
朝廷在举行抡才大典,朝堂上的君臣却有片刻的空闲。会试举行期间,就是朝堂第一等的大事。这时候,哪怕是出了杀人大案,也会放在结束后再议。能排在会试前头的,只有边关战事、国君驾崩两件事。
林如海也动过担任考官的念头,他的学生这次赴考。对陈恒的学识,林如海是有信心的。想要恒儿名落孙山,必然不可能。难处只在阅卷官上,能否做到处事公正。
林如海有心求个翁婿相会科场的美事,可无奈李贽有夺人之美。笑着婉拒了林如海的心意,另从历年状元郎中选取了六位。
这俩君臣今日凑到一处,还在拿此事掰扯争论。林如海的探花,是李贽点的。因此之故,错失学生的好事。林如海那是要多说道几句。
棋盘上的亏可以吃,嘴巴上的亏却不能吃。李贽听了一会,就笑道:“左右都逃不出你家去,林卿还急什么。依你所说,韦卿现在还觉得持行之事,是朕偏帮了你呢。”
“陛下不必理他。”林如海暗笑,辩声道,“韦兄棋下不明白,吵架也吵不明白。”陈恒入扬州读书时,就已经被自己暗暗看中。这般有头有尾,清清白白的经历,怎么能算偏帮呢。
李贽不好说话,林如海那句‘棋下不明白’,他总觉得有被误伤到。不过想到对弈之人是林如海,吃些亏也无妨。除了此人下不过,放眼朝野,不论是韦应宏还是陈恒等等,都是朕的手下败将呢。
哼,天下棋才共一石。我与林公独占八斗,余者共享二斗。
心思一宽,李贽当即笑道:“林卿觉得,持行夺魁的把握大吗?”
这话不好接,若说有把握,不免有考官徇私偏帮之疑。若说不足,又落了自家的声势,何况陈恒的学识,确实没得挑。眼下拼的就是大家临场状态,林如海想了想,就答道:“六位状元郎出任,他们点下来的名次,就是顾相来了,也不敢随意予夺。”
好家伙,难怪说下棋的人心都脏。老谋深算还是你老谋深算。一句话,既点了陛下选的考官会秉公处事。又继续给旧党领头羊上眼药。
李贽甚是满意的点头,他这次派出史无前例的考官人选。既有给会试改制壮壮声势,顺道也能给喜爱的臣子正名一二。闯过会试这一关,到了殿试上,陈恒就算步入坦途。以后朝野上下,也不好说陈恒的功名全靠自己宠幸得来。
但此关,难就难在六位状元郎身上。若没有真才实学,或是最后发挥不好,陈恒掉出前十之列。李贽脸皮再厚,也难在殿试上直接点对方为状元。到时候顾载庸,可就要出言笑话他咯。
这也没办法,谁叫六位考官中混着一位曹廷受呢。李贽一心求个公平,堵住了顾载庸的手段,自然也堵住了自己。曹廷受作为天下文坛巨擎。他在仕林的名声,几乎不弱于年老的裴怀贞和顾载庸的兄长。
想要让这位耿直的山东大汉,为自己徇私低头,那还不如下棋赢过林如海更容易些。
李贽摇摇头,又把话题转到如今的朝野上。“会试结束,沙大人就要告老请辞了。”
当年午门一事,对兵部尚书的打击实在太大。沙相这位老大人,几乎直接一蹶不振,已经连着请辞了一年多。要不是李贽强行拖着,兵部尚书之位,早在一年多前,就该腾空出来。
英雄易老,名将白头。林如海亦是感叹,如今空出一个兵部尚书位,顾王两党肯定志在必得。
如今三方人主推的人选,一个是两广巡抚沈廷芳,一个是顺天府的刘良才,一个是金陵知府田安。
沈廷芳担任巡抚已久。他的升迁,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三人中最接近大司马位置的人。只是现在几方人纠葛到一处,恐怕很难尽如人愿。林如海想了想,最终道:“陛下,该让田安上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