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府。
曲折的回廊上快小跑过一道声音,她一路来到主母院外,无需通报,直接入内,来到正在看账的主母耳边细声低语道:“夫人,姑爷又在书房砸东西。”
闻言,卢淑雯刚翻过一页帐本的动作微顿,随后淡声道:“随他去吧。”
话落,又想起什么,她吩咐道:“叮嘱下面人的嘴巴紧着点,莫要让这种小事打扰到老夫人,免得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还得为我们这些不孝儿女操心。”
“是,夫人。”前来报信的丫鬟领命退下,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卢淑雯的贴身大丫鬟与两位管事婆子。
其中一位管事婆子瞧着这一幕,有些为他们家夫人心疼道:“姑爷近日总是在家打砸东西,都不心疼夫人管家不易,也不管咱们府中开销艰难,平日里下值回来了也不怎么来看如姐儿,之前明明瞧着是个温柔体贴的人,谁知这会儿却变成这副模样,可怜我们夫人又要管家又要孝顺婆母照顾姑爷跟我们如姐儿,还得忍着他们母子俩给的气……”
“好了,别再说了,小心被别人听了去告黑状,届时我都保不住你。”
见手下人越说越不像样,卢淑雯拧眉止住她的话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担心那多嘴的管事婆子被婆母知道她妄议主子而受责罚,显然也还是袒护着自己人的。
那为自家夫人抱不平的管事婆子显然也听出夫人的袒护之意,所以半点没有被呵斥的委屈,反而越心疼他们家夫人。
明明那对母子俩一直吃他们夫人的,喝他们夫人的,就连如今这贺府,都是他们家夫人的嫁妆之一。
他贺家穷得很,半点银钱都无,听闻他们曾经拿来给他们家夫人下聘的那二百两银子,还是他们倾尽了全部家产,甚至卖掉了老家的田地房子才凑齐的,也正是如此,卢家才觉得他们贺家求娶自家女儿之心真诚无比,人家甚至还承诺了这一生就娶夫人一个,绝不纳妾,又念及姑爷年纪轻轻能够考中二甲进士,后面还考上了翰林院庶吉士,觉得其虽然家中贫寒,但姑爷本人勤奋上进,未来前途可期,这才同意女儿下嫁。
谁知这桩婚事表面上看着光鲜,等他们家夫人嫁进来之后才知道有多苦。
贺家没钱,全部家产还被拿来给他们家夫人下了聘,嘴上说着等婚后都是一家人,家中钱财就该交给他们夫人管。
这话说得漂亮,可实际上就是要他们家夫人拿着嫁妆养他们贺家一家人,且姑爷之前当了三年庶吉士,也就是近两月才装正为从七品官,先不提庶吉士根本就没有俸禄可言,就算是成了从七品官,那每年又能有多少俸禄?
一年不过五十两银加二十石禄米,这点俸禄甚至都还不够维持家中一个月的开销,单单就老夫人那边,吃要吃山珍海味,穿要穿绫罗绸缎,一月就得花上百两银子不止,也不知道那老太婆怎么这么能享受?
偏生一旦不满足那老太婆就会被人坐在门前撒泼吵闹,叫嚷着他们家夫人不孝,不仅吓得如姐儿哇哇大哭,还会惹得姑爷明里暗里地谴责夫人,让他们家夫人受尽委屈。
这么几年下来,若非他们家夫人出嫁时带的嫁妆够多,早被那母子俩给吃了个空。
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勉强维持府中开销。
偏生这还不够,明明夫人拼死拼活给他们贺家生了个孩子,甚至因为这次生育而伤了身子,导致以后子嗣艰难,偏生那对母子一得知夫人生了个女儿之后就可能没法再生了,那变脸的度,她当初在产房外看了个真切。
即便她只是个做下人的,还是不免为他们家夫人感到心寒。
见手下人那看着自己不断变化的眼神,卢淑雯怎会不知她们在想些什么。
这贺府里的下人大半都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自然比较偏向着她,而她婚后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些人也都看在眼里。
经常会有人为她打抱不平,可那又如何?
难道她还能与那贺学汌和离不成,若是她和离了,她的如姐儿就没了父亲,没了一个完整的家,而她一个不能再生育的人,又带着个女儿,日后该如何过活?
就连她曾经受不住回家与母亲诉苦,母亲不也劝着她多忍忍,说谁婚后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至少她夫君承诺了这辈子就她一个,而她却只给贺家生了个女儿,没有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如此情况下实则是她对不住贺家。
卢淑雯当时觉得母亲的话听着有些不顺耳,却找不到反驳的话,最后也只能沉默以对。
似乎烦人的事总爱堆在一起来。
正当卢淑雯平复心情准备继续看账时,外头来人给她送了一封信。
在看清信封上的署名时,她控制不住力道,直接将信给捏皱,无视掉周围人担心关切的眼神,她表面努力维持镇定地将信展开,逐字逐句看完后,当场就将其给烧了。
“夫人……”贴身大丫鬟担忧轻唤。
“无事,帮我洗漱更衣,还有吩咐车夫套马车,我要出去一趟,对了,多派两个人看好如姐儿,不要让老夫人给抱了去。”卢淑雯边起身往内室走边一路吩咐道。
“是,夫人。”
得了吩咐的下人们四散去干活,另一边听闻消息的吴氏却抱着一个不过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匆匆赶来,见着了已经装扮好准备出门的卢淑雯,不禁急声问道:“夫人,可要老奴与您一同前去。”
虽说她也做不了什么,但她没办法眼看着她家夫人在外受人欺负。
“没事,你看好如姐儿就行。”
卢淑雯摇摇头,抱紧怀中的一个木匣子,只领着贴身大丫鬟便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