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胥的行李已经从月球基地打包运到火星基地的中央区,她和墨白一起住这间房子;凌晨五点,她披头散发地从卧室里飘出来,嘴里叼着早早准备好的面包,顶着木耳一般的眼袋。“走吧,墨白,去部里当牛马,今晚能十点之前睡觉我就谢天谢地了。”王胥穿上临时准备的衬衣黑裤黑皮鞋,到了火星基地,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把时髦的卷发剪成了规矩马尾,半永久妆容也卸载了,和不苟言笑的墨白一起穿上正装往外一迈,活像4s店的销售人员。奥萝拉回基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活蹦乱跳,帮忙护送伤员回基地的时候,医生一眼看出她的异样,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了急救室。不出医生所料,半个小时后,奥萝拉忽然吐血不止,很快陷入了昏迷;很多高强度撞击之后的伤员未必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自己的伤势,放任他们若无其事会很危险。麻井直树看守至今昏迷不醒的杨树沛去了,凯瑟琳和楚斩雨一个伤口大幅恶化,一个摔得半身不遂;唯二比较适合去部里处理工作的就只有墨白和王胥了。“我可以问个问题吗?”王胥站在门口仰望统战部。“什么?”“这种事情不可以让助理来处理吗?”“艾达·米勒的保密等级不够。”墨白言简意赅。统战部指挥中心早已鸡飞狗跳,墨白打开上校办公室的门,只听见电脑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楚斩雨新的个人终端还没修复好,现在发给他的所有信息和文件都传到了办公室的电脑上,墨白一听这声音,额头就开始隐隐作痛。“嚯,一千四百二十五条信息,文件还没看。”王胥探头看屏幕。“开始吧。”墨白摇着头说道。大部分伤员被安置在了中心医院,走廊里护士推着小车走来走去,消毒水的气味随着衣袂起起落落散满每一个角落,在忙碌的白衣里,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步履匆匆的样子显得格外醒目,他东张西望了一会,仔细辨认每一扇门上的门牌号。“诶诶诶,你谁啊,小哥。”护士长叫住了提着果篮的周昕安:“这里可不是你能乱走的地方,知道吗?探望谁的话,把东西放在前台,之后会由护士专门送过去的。”周昕安听了这话面红耳赤:“我是代表统战部全员向上校送慰问的……”“送慰问?想说什么话写在纸片上,伤员会看的。”护士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沓纸来,往周昕安眼前一亮:“快点离开吧,不要太耽误时间了。”这时候病房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护士长你让他进来!我正没人陪我说话。”凯瑟琳伸着一只腿靠在高脚椅上,任治疗铁手处理她腹部那个被订书机啃食过的伤口,草率处理没轻没重,治疗仪做了一个无菌泡罩在伤口上,痒乎乎的感觉让不能挠伤口的凯瑟琳抓耳挠腮,碰巧周昕安提着果篮和保温桶进来了,凯瑟琳总算逮到人说话分散注意力。楚斩雨面色比纸还苍白,看见周昕安进来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他睁开眼睛,对他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凯瑟琳和周昕安只有一面之缘,周昕安在女少校面前略显局促,时不时地看向医疗舱里的楚斩雨:他睁着眼睛,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机械罩盖在他身体上方,形成一个无菌环境,以便处理他数不清的隐患伤口。在凯瑟琳看来,虽然只见过一次,那次他们就交换了个眼神,话都没说一句,但是不影响她自来熟地谈天说地,病房内有除了她之外的第二个活物楚斩雨,不过楚斩雨喜欢有事没事呛她两下,还拆台,实在不是理想的聊天搭档。多了一个大活人,凯瑟琳如拿到话筒的主持人,身心松弛地大聊特聊起来。“哎呀太破费了,你说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她满面堆笑,像狼外婆一样和蔼可亲地招呼周昕安坐椅子上,这个小战士青涩年少的样子让她感觉凭空年轻十岁,要不是在场的还有护士长和楚斩雨盯着她,可能哈喇子都流到门口了。她工作上接触的人,长相上有优势的寥寥几个:杨中将是上司,年龄太大且是有妇之夫,楚斩雨虽然单身也是上司,性格冰山不好攻略,麻井直树是个孩子,道德上过不去,墨白是生物机械,和她谈暧昧是鸡同鸭讲。奥罗拉和王胥和她也算的是一丘之貉,然而凯瑟琳自认为她是属于“审美”的高雅流派,其他两个就纯好色。“其实这是大家的心意。”周昕安说道:“听说上校重伤,大家都很担心。”水果这东西少见,一人一个月也就那几个,所以果篮是统战部的同事们一人一个水果凑出来的,保温桶里是紫菜汤加小馄饨,做的很清淡。“这是不知道哪个人做的,让我一定要送到您……”周昕安说。“尝出来了,应该是食堂打的。”楚斩雨掀开盖子尝了一口,平淡道。周昕安一哽,他刚来统战部不久,不太熟悉食堂,所以未能发现其中玄机。,!“不用那个表情,食堂也是拿钱换的,现在都忙没时间去做吃的,大家的心意我收下了。”楚斩雨靠在床头喝汤吃馄饨,一口一个,看起来味道不错。“不对劲,明明我也身负重伤,怎么没人给我送吃的喝的?难道我在同事们眼里被讨厌了吗?”凯瑟琳挨个挨个扯起上面的纸条寄语,发现竟然没有一个果子是给她的,顿时悲从心来,将脖子抻成狐獴,小手不太干净地顺了几个芒果吃。看见篮子里的火龙果和芒果,护士长的脸色风云变幻,但是病房内一片祥和其乐融融,她只好交代了几句用餐注意事项,背着手走出去了。“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周昕安问道。“挺好的,戒断反应有点难熬,有时候会出现情绪失控,但是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过两天就能出院了,我不在的日子里要麻烦大家加班加点,麻烦你替我向大家感谢。”楚斩雨用调羹搅拌紫菜汤,热气蒸腾,凯瑟琳闻着那味道,眼神痒痒。“想吃?”楚斩雨把保温桶一递。“那倒没有,这两天在医院吃得快淡出鸟了,我想吃爆炒虾仁,大闸蟹这种,医院要是有点调料就好了。”“你就吃吧,伤口发炎和食品券亏空迟早教你做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凯瑟琳哼哼道:“也不知道是谁,一顿饭就花了三张食品券。”楚斩雨脸色一沉,色厉内荏道:“不许再提,家丑不可外扬。”看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周昕安完全插不进去一句话,直到楚斩雨吃完了馄饨喝汤时,周昕安才继续问:“看您的样子,提前出院真的好吗?”“我的伤痊愈很快,得把好的医疗设备留给需要的人啊。”楚斩雨笑道:“虽然累了休息几天似乎也不错,不过现在各位都在自己的职位上忙碌,我也得赶紧回归工作。”凯瑟琳心想小伙子你是不知道,本来楚斩雨今天就想出院,奈何戒断反应发作的时候他六亲不认,让医生护士们力争延后了他的出院时间。由于病房不够,她被移到这里和楚斩雨一起住时,刚踏进门口,一个足有三十公斤重的金属柜子就飞了过来,要不是她身手敏捷,躲过了有楚斩雨力气加持的三十公斤,这会躺在医疗舱里的就该是她了。住了一天后,凯瑟琳才察觉出医院的用心险恶。楚上校就好像古地球时代嗑多了的瘾君子一样,一直在出现幻觉。一会抱着墙壁默默流泪哭泣,一会把床头柜当沙袋打,一会盘腿坐在地上发呆。第一天晚上,凯瑟琳好不容易睡着了,被一阵很有韵律的敲击声惊醒,睁眼一看,楚斩雨把自己的头不要命地往墙上撞,一边撞一边冷静地看她,整个房间红红白白,好像惊悚的凶杀现场。为了防止他这样疯狂的行为,凯瑟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束缚带把他捆在了医疗舱里,然后护士们忧心忡忡地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换成硬化合金材料的,还细心地在锋利的边角处贴了一层软垫。就这样凯瑟琳晚上还是没睡好,她感觉自己像陪护而不是一个需要细心照料的伤员,因为楚斩雨晚上不仅哭还尖叫,不仅说梦话还磨牙,烦不胜烦……直到昨天,楚斩雨那迷路的理性系统才回归身体,而且他断片了,丝毫不记得自己发了什么疯。“这个床头柜的造型好别致啊。”周昕安看着床头柜,赞叹道。前天它还是一个规整的长方体,硬是被楚师傅这双妙手反复捶打,最终搓成了一个光滑的圆锥,凯瑟琳心想。“这抑制剂系列不是说进化到十五号了吗?副作用怎么还这么大?”楚斩雨揉着肩膀,即便休息这么久,他仍然感觉身体莫名其妙地酸软。“我说了很多遍,我前两天一直在陪你搏斗,差点被你乱拳打死,你是一句话都不听啊。”凯瑟琳恨不得以头抢地耳,非常悲愤。“有这种事?”楚斩雨犹疑不定。凯瑟琳拿手指指着他:“你忘了!你全都忘了!”“十五号的话……这一号抑制效果起效非常快,但是它并不是十四号的升级版,而是一个浓缩简易版,会造成脑电波紊乱,精神萎靡,畏寒眩晕,食欲下降,麻木抽搐,关节剧痛……很多戒断后遗症,所以在战争里实际运用度不高。”抑制剂系列是支援部的物资之一,周昕安之前在支援部服役,对这个了解多,他找到了舒适的话题领域,赶紧站出来解释。“知道的是抑制药物,不知道还以为你在说吸食可卡因后的症状。”凯瑟琳很惊讶。“十五号本来就是镇静药,大多数镇静药都有强成瘾性,登录在册的是限制药物,未登录在册的叫违法毒品。”周昕安很严谨地说:“上校您注射了几支?”“四支十五号,一支十四号,还有一针吗啡。”楚斩雨毫不遮掩地回答。周昕安:“……”凯瑟琳:“……”一阵沉默后,周昕安礼貌地站起来向他鞠躬:“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病房门重新合上。吃完饭,楚斩雨的语速有些拖沓:“这两天辛苦你,回去请你吃饭。”“其实也不用,反正你请吃饭只会请我吃食堂……”凯瑟琳挠了挠下巴,纠结了一会,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们把你捞出来的时候,那个被你抱在怀里的白骨……”“是她。”“老大你还好吧?”“不好也得好,又没有其他的镇静剂给我用了。”楚斩雨很轻松似的躺回医疗舱柔软的垫子:“人死了,只是回归大地而已,没什么,就算难过,也就难过一阵子罢了,难道我哭两声还能向老天爷兑换一张原地复活卡?”“唉,我也想不通,你说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支配者原来是可以扮成人类吗?扮还那么像,不过不是一般认为支配者没有思维的吗?”“你问那么多,我从哪里开始给你解答?”楚斩雨含笑:“不过支配者已经死了,诸位的流血牺牲总算没有白费,至于它有没有思维模式,科研部的人会告诉我们。”科研部的人看到“蝴蝶”的残躯,应该会激动得停止呼吸,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捕获到如此大体积的支配者肉体组织,足够他们不眠不休地研究几个月不停。楚斩雨想起一个人。“凯瑟琳,伦斯中校的哀悼会是什么时候?”“后天吧,你出院正好能赶上;听说她是在最后一刻还想着要发射警示信号来减少伤亡,当时她都濒死了,居然还能这样。”“科研部那边知道消息了?”“那当然啊,就算信息迟缓,伦斯的遗体按照协议都运到科研部做研究了。”“我知道了。”楚斩雨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皮微阖。“她这个人没有对象,也不爱交际,感觉朋友少的可怜,她的双亲也都去世了,乔治·伦斯应该会假装哭两嗓子,我们和她也不太熟……想必也只能是一片默哀了。”凯瑟琳说着说着忽然十分感慨:“这么一想,人这一生还挺难评的:小时候在爸妈家里住一会,结婚了和对象在家里住一会,老了在儿子家里住一会,然后就死了。”“你吃错药了?开始说这些。”“可能是芒果的副作用。”凯瑟琳继续说道:“就忽然感慨,其实我每次看到她也会很热情地打招呼,好像和她很熟似的,可是听到她死了,内心真的一点波动都没有,其他人和她也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仔细想想,大家好像都有点虚伪。”楚斩雨搭话道:“大多数人自己都很难顾得上了,更没心思替别人哭丧,很正常。”“我也没对象,双亲没有,虽然很爱交际,不过我那些‘朋友’肯定不会因为我死了难过,他们只会好奇诶那个喝酒的美女今天怎么没来啊,然后有人就说她死了来不了啦,然后他们唉声叹气一会就把我忘了。”凯瑟琳又拿了一个芒果吃,满嘴黄汁:“虽然跟你说的一样,再怎么难过,确实没办法换一张复活卡,但是还是希望有人能为我哭一哭吧,不然显得好像我死了谁都不在意似的,人生活的有什么意思。”“别说傻话,要是你没了,我们都会为你哭的。”“我刚刚又改变主意了,你们不用在我的葬礼上哭哭啼啼的,我:()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