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握住他血污的双手,声音低沉到谷底:“我不是坐以待毙之徒,你若前去,既是复仇,也是助我。只是……你愿意趟这池浑水吗?”
李明澈蓦地一笑,扯了扯破裂的嘴角:“那我……何时启程?”
李淳目光闪动,看着眼前满身伤痕的弟弟,心有不忍却又无可奈何,两片唇瓣微微抖动,始终无法说出计谋。
自己冒死出来营救已是犯了皇家律令,可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这是救下李明澈的唯一出路。
只是,若真的只救命,不铺路,对于李明澈而言,与死无异。
他深深明白,明澈是不会苟活于世的。此事虽祸起萧墙,但根本症结和着手之处却在皇宫之外,西南诏国的清平官郑墨司与皇家内奸合谋,以萧太子妃为导火索,目的却是要除掉邕王李明澈。
因为正是这个人,夺走了圣恩。当朝圣上宠信他,爱护他,且更为可怕的是,此人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处理起政务来颇有谋略,假以时日,必会顺利继承皇位,接续大统。
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李明澈不是没有预料到,他本以为自己志不在此,便没把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没想到,却还是连累了最爱的母亲。
他终于明白,这世上,这皇家,除了利益纠葛,生死相搏,再无其他。
就算广陵王眼下帮了他,也多半出于自己对他还有用处的缘故,庆幸的是,广陵王比他更早明白这个道理。
泪水还是默然淌出眼眶,李明澈回握住李淳的手,再不犹豫,道:“我此生,为阿兄而活。”
李淳怔住,半晌后,深深点头,缓了口气,道:“好……好……”
又指着轿门方向,沉着坚定地说:“上次回纥汗国来朝拜,进献良驹百匹,皆是耐力持久的河曲马,圣上赐予我十匹,一直养在内厩,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
“我知道你有几个用惯了的人,自幼时便追随你,我也一并带过来。景策、冷锋、长松、高训,我一一审过,绝对可信。”
李明澈目不转睛,今夜的悲痛已经麻木了身心。
“你们连夜启程,我已打点好一切,等到了那边,崔宗儒的人会接应。”
李淳手抚上这个弟弟的肩膀,文弱细薄的肩,被少年硬阔的骨架倔强支撑着。
“明澈……既然我们无法逃脱宿命,与其被人左右、任人鱼肉,不如拼死一搏。你我作为皇室的血脉,若想安生,除了死,便是攀上顶峰。”
“广陵王殿下……多保重!”李明澈不知何时已面色渐冷,太伤感的离别只会徒增行路的苦楚,倒不如早日踏上征程。
自己是谁不重要,去哪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注定有一天,再回长安,血洗宫廷。
李明澈下了轿子,跟随之人向他行李,列好队,等待出发,虽然换了便服,可这些跟随自己的死士还是有驰骋疆场、气吞山河之势。
翻身上马,他回望伫立在轿子旁的广陵王,道:“属下斗胆,还请殿下帮属下查探一件事!”
“尽管讲!”风声呜咽着,传来李淳的声音。
“邕王府日常服侍更衣沐浴的两个监子,以及今日当值的门卫,还有大狱的执事官、典狱长,这些人……究竟在为谁做事?”
李淳应下,朝他挥了挥袍袖:“山高水长,一路珍重……”他抑制不住离别的泪水,这一去生死未卜,保命已是不易,再相见何谈容易?
李明澈看见广陵王抖动的唇语,似是在默念自己的名字:明澈……
于是调转马头,对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喊道:“殿下,属下的名字叫……李佑城,字玉安。”
他的话消散在夜风里,正如他的人,隐遁入密林中。
026。漩涡
许清如没有想到,诺大的滇王宫竟然还有如此与世隔绝的庭院。
院墙将庭院与外界隔开,院内沿着墙边栽种了种类繁多,层叠繁茂的植物,有树有花有草,依次排开,将院墙挡住的同时,也隔绝了墙外的喧嚣。
许清如盯着那些叫不上名目的绿植,它们错综交叉在一起,将庭院的天空分割成不规则的块状,四周蜜蜂和飞鸟的叫声不绝,脚底下亦然,偶尔蹦着几只蚂蚱,飞过一串蜻蜓,能走的只有一条窄窄的青石铺就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