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说你做梦,你还真做起来了!再乱说话,阿兄以后可不让着你喽!”
“我深知阿兄志向,也愿用自己所能成就阿兄,人都说天家兄弟无信义可言,我偏不信,若真有那天,我必生死追随。”
李淳抬眼看他,又垂下眼帘,盯着棋盘,睫毛下意识动了几下,声音微颤,只道:“明澈,我只愿你我,还有我同母的弟妹,都能善终。其他,不敢想。”
可少年的梦想终究敌不住朝堂骤变的风云,几乎一朝一夕间,看似万千宠爱的六皇子却因母妃通敌叛国而跌落悬崖。
李明澈的眼泪随着烈烈秋风簌簌落下,而坐在前侧的母亲也奄奄一息了,他闻到母亲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蹭在他烟熏色外袍上,顺着手的方向流到缰绳。
“母亲,我们就要到了,马上就到了,我们已经出了长安!母亲,再坚持坚持,阿兄说前面有人接应,有医官会为您诊治……一切就快好了……”
他的话淹没在风中,母亲萧清城无力地笑了笑,自己的身子快要支不起来,就要伏倒在马上,她感觉这风来得汹涌,似在催命,看来,自己已是弥留之际,可她放心不下儿子,她从小就给予他无限母爱,让他性格直朗无忧无虑的同时也让他心无城府。
如今,他们母子被朝堂谋逆之人盯上,看来是在劫难逃。
她清楚,朝堂间的斗争太过复杂,等辨析清楚的时候,人早就无法自处。她恨自己,当时为何突发奇想,在舒王府宴请之际到处乱走,听到了不该听的交谈,于是招致杀身之祸。
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给她通敌叛国的罪名,就是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意思。
可儿子明澈是无辜的,且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所以,她不能让他搅进来,就算死,也是她一人来受。
只是,坏就坏在,这个儿子竟然劫狱,将她置换出来,还要带她逃到西北,可是太天真了!
远处,有兵马相接的呼声,看来,对方是要杀过来了,怎么也是一死,她要保住儿子。
“……明澈。”她用尽力气打直身子,将遗言掷地有声地告诉身后的人:“听着,阿母接下来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去追究我的事……阿母我……就是通敌叛国,与诏国郑墨司……密谋……造反……我恨透了太子,恨透了皇帝!你且记住,逃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长安……”
“母亲勿要再说!儿子是不会信的,就算逃,也是和母亲一起去远方隐居!”
“竖子!”萧清城浑身颤栗,不停抖动,随风呼啸道:“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就该提前了结了你!我与诏王情投意合,就是要夺大顺皇帝的权!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阿母我这些年……费尽心力,让他认你为子,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她嘶吼后不停地咳,一股鲜血喷到了马的鬃毛上,血滴子淹进马儿的眼睛,让它猛一下晃动头颈,长嘶一声。
“我不信!儿子不信!母亲休想骗我!”
萧清城终于崩溃到极点,泪水和着血水,回头凝望儿子,瞳孔已无光彩,再次嘱咐:“明澈,我的儿……记住,不要追究,不要怨恨,不要……回……长安……”
李明澈看见她黑黢的眼睛里放出一丝笑意,万千不舍,万千留恋,那是斩不断的母子亲缘……
突然,萧清城拔下发鬓上唯一的银簪,狠狠扎向马脖子,那马儿吃痛,嘶啸着扬起前蹄。
李明澈“轰”的一声跌落下去,只剩拼死抱住马脖子,身子随着马起伏的母亲。
很快,那马儿左右摇摆,往前方不知名的小路奔去,李明澈连翻几个滚,抓住高密的灌木,勉强起身,拖着疼痛难忍的躯体,不死心地朝着母亲的方向走……
就像小时候,他开府前,不舍离开母亲,迟迟不肯走出母亲住的宫殿一步,终于踏出门槛,却又折回,哭喊着奔向母亲的怀抱,六岁的孩童,未冠垂鬓,连跑起来都摇摇晃晃,可却不得不独自生存……
母亲的怀抱,是最温暖的地方。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这样的好日子,这样疼爱自己的母亲,随着那马儿奔向远处,隐匿在丛林,最终消失不见了……
他不放弃,一步一步寻着踪迹去找,终于,他看见一棵合抱之木后面,受伤驻足的马,和马上横卧的鲜血淋漓的母亲。
她的后背上有一支雕翎箭,金雕的羽毛映着月光,在暗夜里格外显眼。
这是皇室特用羽箭,可谓箭中极品,算是对母亲最后的尊重。
萧清城还没有咽气,她余光瞥见草丛里的儿子,泪水已经流干,她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快走,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