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非他彻底破碎,粉身碎骨的原因:事实上,虽然这魂魄还存在着……但魂魄原本所代表的那个个体早已死亡——可以说,他是通过主动的死亡与分裂、来躲开了追魂摄魄的飞剑。
……
方白鹿不再遗忘任何事——他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仍在子房中时,被羊水包裹、皮肤上触到的那股暖意。
而在那之前——在母亲的体内诞生之前——的千千万万亿年里,他也从未有过任何不适……无知无觉,如最深最沉的酣眠——而那应该便是死亡的滋味。
所以:
为什么自己还对万物最终的归宿如此恐慌、如此惊惧?乃至于分裂出恒河沙数的魂魄,在这肉制的泥丸内里游**。
每一点点的魂魄,都在嚎叫着、咆哮着,要继续存活下去:像是话更多些、更虚张声势的病毒——甚至病毒都要比它们更加“务实”。
为了继续存在——仅仅是存在,于这混乱无序的世间中占据一个位置……而他早已不是他自己。
并非原本的方白鹿,亦不是储存在金铁之躯里的、那来自于数百年前的古老游魂的复制;
把自己拆解得面目全非,仅仅是要搏得一线生机。
当然,他——或他们——的愿望也得以满足。方白鹿现在还能从这被转换成肌肉和软骨为主体的、仅仅包含了部分神经系统的肉球中,寻获到这星星点点的碎片。
可是……
方白鹿仍旧无法理解。
……
他明白了一件事——安本诺拉之所以能凭借扭曲的身体、走过半个城市的长度,并最终找到了方白鹿的所在:除去她自身之外,也有这肉胎的影响。
她或许是凭借了自己的意志,而经受住了漫长的痛苦、走过了这段路程:可向她指出何处能够寻获救赎的,却是这颗肉胎。
他不想要自己消亡……也不想要她消亡——除去自身想要存续的渴望外,肉胎还将自己的渴求与外物相绑定,以固定住这股生的欲望。
……
方白鹿想要开口说话:虽然早在接触的刹那间,肉球内含有的、被灵气风暴歪曲过的魂魄便被他尽可能地还原——虽然、还原出的结果令方白鹿感到疑惑。
其中自然也包含着记忆——那有着金铁之躯的方白鹿,独自在世上存在时留下的记忆;只是被搅拌成黏稠的、肉泥似的记忆。
但他依旧想要沟通——和这另一位自己沟通。两人的分离足够长久,经历也使得他们的区别有若天渊——他们已是两位彻彻底底不同的个体,而且都不再是人类。
就算方白鹿已少去了许多如人似的部分……但对社会性的渴望,依旧是他的本能。
……
方白鹿讶异于另一位自己的求生欲望:这股偏执的欲念如此顽固,哪怕三魂七魄早已散落、变形,歪曲成似是而非的形貌;却仍然保有着这股对“存在”的无尽追求。
现在的方白鹿,似乎并没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他正处于某种安逸平稳的心境中——
刚刚想到这一点,方白鹿便忽地生出了针对自己的滑稽感:之所以如此,恐怕是因为在龟息中消化了双螺旋妙树、从此得以长生不衰。
可在往日,由肝癌的噩耗中获得了第二次机会……因此,他对生命还是抱有着难以割舍的依恋:作为自己的复制,泥丸中的方白鹿自然也继承了这股对继续存在的追求。
甚至——还要更加猛烈。
方白鹿本以为复制足够豁达,能够将存亡抛在脑后:但这或许只是自己对其的轻视与降格——金铁之躯中的方白鹿,从未将他本身看作是复制品,而当成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在同时出现在世间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两个不再相同的个体……
就像在龟息中相逢地那些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