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昧地里,他们回归到最初的本质,箫娘觉得她是因席泠而生的,起码,她是为他变为成适合生长的土。席泠也觉得,从她逼仄的道路去见她的心,是他作为男人天生的使命。喜服堆在他们周遭,从前在铺天盖地的黑夜与盛放的红里,被洗净。所以过往不在,未来不来,席泠忘了前因后果,竟然问她:“会流血么?”箫娘蹙着额,咬着唇,朦胧的眼却有些挑衅,“你杀了我好了。”席泠凶悍地笑起来,像野兽那样将她猎杀,间隙里盯着她的一切神态。偶尔,他觉得这种放肆带着些绝望的色彩,好像是在凋敝前的一场怒放。箫娘无能反抗,她接受他一切本质里粗鲁的野性,像他一直承受她对富贵直白的贪婪。直到她失了声,只能从哑涩的嗓子里哽咽。直到天亮前,她送他一身碎裂,他则赠予她一额汗。碎却圆(四)九月带秋去,西楼雁杳,霜来渐折枝,冬风乍紧。箫娘嘱咐徐姑子与王婆子的事情,算是有了些眉目。几人往息奈庵说话,王婆子拿出本名册,记载的满是南京城里的各路年轻官人相公的名讳。箫娘不认得字,指一个瞧着好看的姓名问:“这个是干的哪样营生?什么年纪?”“噢,这个可了不得!”王婆子呷一口茶,热乎乎地喘着气,“这个是南直隶管兵马司的苏大人家的公子,今年二十有三的年纪,刚成的亲,相貌嚜……”“我的妈妈!”箫娘把册子一阖,摇手将其打断,两眉蹙春山,“不要这样当官的!当官的敢打虞家的主意?就是公子年轻气盛不管不顾,他家里的娘老子还不先将他的腿给打设囖?”王婆子端着腰,也逐渐扣紧了眉,“不要当官的,又要通文墨学问好,又要风流倜傥,这可不大好寻摸。闲人家,既不考功名,谁有功夫读书?不过穷认得几个字罢了。”两人对头攒愁的功夫,徐姑子倏地拍手,“我这里倒有个人!”“谁?”二人搭过脑袋去,炯炯有神地照着眼。“此人叫蔡淮,不是咱们南京城的人,是常州府无锡人,近来常往南京跑买卖,做的是贩酒的勾当。年纪嘛,倒相当,也是二十三,就前两个月的事,带着秦淮河的李珍娘子往我这里烧香。我可是亲见着的,那副样貌,说是他嫖了姑娘,我看,倒是姑娘捡了便宜去。”说话间,徐姑子面上红云,箫娘稍观,就晓得她所说不假,因问起:“如此说来,人才是好人才,只是人家既跑买卖,想必不缺银子使,凭什么听我的差遣?”徐姑子细细一想,把菩提珠子一收,搭过手来,“嗳,我晓得他常与那位做瓷器买卖的周大官人一处吃酒耍乐,你从前不是也曾在周大官人家中走跳?或者,可以向周大官人打探打探这蔡淮的事情。”箫娘掂度掂度,归家与晴芳商议一番,偏巧不巧,赶上元太太的信送来,箫娘正捏了这巧宗,隔日备了轻礼,套车往周家宅门里去。今时不同往日,周家奶奶一早便扫榻熏香,等着相应。热辣辣地与箫娘说了半日话,才见周大官人一瘸一拐地赶回家中,迎面朝箫娘作揖,“稀奇稀奇,我还当乌嫂如今是府丞大人家中的尊长,就不肯与我们这些破落户往来了,不曾想还肯往我家中来,真真叫我周家蓬荜生辉啊!”今日天寒,周大官人穿一件灰鼠毛领子黛蓝直身,戴着福巾,坐在椅上不动弹,瞧不出腿脚上的毛病,还如从前风流。箫娘将他打量一番,笑道:“没得说这些扯淡的话,从前大官人惜弱怜贫地照拂我,我敢忘了?再两个来月就过年的事,这时候不赶着来瞧瞧爷奶奶,何时才来?”说话时只管暗递抹眼色,周大官人领会,吩咐他奶奶,“你去瞧瞧昨日我打回来的那窝野兔子,盯着厨房里烧一只备办午饭与乌嫂吃,再拣一只肥肥的,叫嫂子带回家去,孝敬席大人。”他奶奶也领会,领着跟前丫头出去,门前叫又上了好些茶果点心,熏笼里添了炭。没了人,周大官人跛着脚挪到榻上与箫娘对坐。箫娘只管望着他那只脚看一会,倒有几分实意的关怀,“你这腿,真就不能好了?”周大官人满大无所谓地笑笑,“好不好是命,谁计较这许多,横竖又不是走不得路。”“你倒是不上心,哼,”箫娘乜兮兮地笑着,摸出元太太的信递与他,“你不上心,人家可替你上心着呢,暗地里四处在扬州打听好大夫,说是寻着了,要请人往南京来给你瞧瞧。”周大官人把信细看了,折在怀里,一霎褪了生意人的奸猾,像个青涩少年一般笑了,与箫娘斟茶,“嫂子写信告诉她一声,不必费力费心的,南京也有的是好大夫,叫她顾着自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