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摇摇头,将伞放在门口后坐在对面,笑着说:“为何姑娘会觉得我讨厌你?”
“因为我是大雍人。况且我跟在乌玉胜身侧,你难道猜不出我是谁?”她看着淳朴的塔娜,无意识地用手转动着面前的甜水。
塔娜只是笑着说:“我只知道少主很喜欢你。”她转过头看向门口,又轻声叹了口气,“少主让姑娘遮住脸,只是不想让人看见姑娘的脸。”
朱辞秋有些疑惑:“为何?”
“巫族有种秘术,名作画皮。”塔娜回过头,缓缓开口,“有些巫医喜欢将漂亮的人的皮撕下来,用以秘药炼制,让人皮不衰,从而能覆在不同的人身上。他们认为,这样漂亮的人就会因此,而青春永驻。”
朱辞秋一阵恶寒,停下转动甜水的手,忍住恶心道:“我从未听过此事。”
“诃仁首领的父亲曾将他们赶尽杀绝,但仍有漏掉的巫医逃窜了出去。后来因为诃仁首领与他的父亲,他们不敢对巫族的人下手,但外族人却不一定。”塔娜顿了下,看向她,笑着说,“少主是在保护姑娘。”
她沉默了下,轻声开口:“但我不是普通的外族人。”
“我知道。”
她抬起头,看向微笑着的塔娜,听见她又重复一句:“我知道。”
“我的丈夫,三年前死在龙虎关。”对面的女人笑着,可眼睛里的悲伤却透了出来,蔓延在她面前,“当时是少主替王族的人送抚恤入家,我问少主,他的尸骨在何处。少主说找不到。其实我也知道,战场上每天都要死那么多人,尸骨都埋在一起,怎么可能找得到在何处。”
朱辞秋垂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颤抖。
“那时阿芝才一岁,她才刚会走路。她从屋内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问我,阿爹呢?那时少主情况也并不好,但他还是很耐心地蹲在阿芝面前,将手中的小哨子放在她手中,他告诉阿芝,那是阿爹给她做的,让她好好保管。”
她不想抬头看塔娜,却又忍不住抬起头,看着眼睛泛着泪光的年轻女人,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们讨厌的不是大雍人,是战争。战争打破了平静的生活,就像巴忽齐部落的男人全都死在战场上,如果不是王族的公主救济她们,她们很多人都活不过这个冬天。我们不知道该怪谁,不敢怪王族与首领们,因为他们说是为我们谋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们只能怪大雍人,怪姑娘。”
塔娜攥着衣角,红着眼,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咬着唇,“大雍十三州打下来又如何?我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像我这样的人家,也去不成那么遥远的中原。”
“我知道,姑娘没有错。我听士兵们说了,大雍的人也如我们一般,家破人亡,甚至成为贵族的奴隶。姑娘是在救他们,所以我不讨厌你,也不会,怪你。”
朱辞秋听后,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最终缓缓说出一句话:“可我怪我自己。”
那些死在她面前的、死在角落里的、死在战场上的百姓与将士,在午夜梦回时,总会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质问她,为何要放弃十三州、为何要将百万将士的血肉白白埋葬在荒野上、为何要将他们的亲人抛弃在十三州,让他们受尽凌辱含恨而终。
她看着塔娜,就像在看那些被战争摧残的所有人的缩影。
面前的塔娜一愣,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听见这些话,朱辞秋终于知道为何乌玉胜要带她来吃青稞面,为何将她留在这里。
那个要将她困在南夏的男人在借塔娜的嘴告诉她,让她不要困在那些被战争摧残的血肉之中,让她不要再因为十三州的百姓受难而痛苦,也让她,放弃对大雍皇室最后的幻想,别再想回到大雍改变一切。
他在告诉她,他们就像南夏的王族贵族一般,只图利益不待子民。
外头雨势渐大,风雨交加的声音打在毡包上,也打在她心底,让她心中的血水泛起一片又一片涟漪,咽喉蔓延出苦意,让她想要俯下身呕吐出什么。
她紧紧抓着桌沿,让自己冷静。在看向面前的甜水时,她也终于明白,乌玉胜为何要让塔娜给她送一碗甜水了。
朱辞秋嘴角扯出冷笑,心中想着:真是狡猾。
过了会,她冷静下来,却仍未动那碗甜水。塔娜收拾好情绪,站起身朝她轻声道:“姑娘,你先在此歇着。待雨停后,少主会来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