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和其母妃早年得宠,所以起居的殿宇其实相较其余皇子的殿宇要大上许多,地势和位置也好。
只是这五六年来,他早已不得皇帝喜欢,不仅没什么人会来走动,就连配备的宫人都少了许多,就连那些做杂事的宫人都往往是后妃们挑剩的,不是比较蠢笨,就是手脚不勤快。
他站在这殿宇里头,石砖的缝隙里面那些枯草都还杂毛一般的矗立着,从这些杂草枯黄到现在,那些宫人居然都没有将之清理掉。
六皇子李融显得有些清瘦,虽然比五皇子还小个两岁,但是他脸上却看不出青涩,反倒是像长安街巷中,那些早就被生活的艰辛磨平了棱角的男子,颓废之中带着一些萧索。
他身着单衣,四周高殿和宫墙的阴影汇聚着寒意压在他身上,他却是负手而立,倔强的不怕寒冷。
一名宫装少女悄然进了这座殿宇。
看着六皇子昂首和寒冷战斗的模样,她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父皇又在大发雷霆,太子心中肯定高兴。”
六皇子对着这少女点了点头,“这样连续大发雷霆,容易折寿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很容易关系融洽,乃至形成联盟。这名宫装少女就是齐愈提及过的安兴公主。
虽说成为去吐蕃和亲的人选已成定局,这安兴公主倒是没有那种不得志的抑郁模样,她看上去依旧阳光乐观,看着六皇子幸灾乐祸的样子,她笑容越发灿烂了些,“让他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我估计哪怕你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
“哦,说来听听?”六皇子来了兴趣。
“我们宫里头有人往外偷偷传了功法,那功法还是很邪门的黄门法门,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淫邪。”安兴公主笑眯眯的说道,“而且这种法门真气刚猛,是专门给玄甲士用的法门,最有意思的是,这人挑了不少适合修行这法门的人之后,还让他们都到了幽州,占了一座山头,之后这群人又在幽州想偷偷搞一批玄甲。”
六皇子脸上仅有的一丝笑意消失了。
“幸亏我和你一个早就失势,一个是外放吐蕃的不二人选,不然这次可能要掉人头。”
他微一皱眉,便道:“这次老四恐怕要惨,他和那些黄门走得近,而且老三不可能这么莽撞,至于太子,那更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安兴公主道,“那你五哥呢?”
六皇子顿时发出嗤笑,“老五是逃跑天下第一,保命天下第一,这种掉脑袋的事,轮都轮不到他,而且他也不会这么蠢。他现在又在幽州,我父皇清楚得很,如果这次要把锅子扣在老五的头上,那老五接下来恐怕直接潜逃到回鹘或是吐蕃去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段红杏那帮人死命的保着他,我父皇看在那群人的面子上都不会对付老五。”
安兴公主点了点头。
六皇子沉吟道,“那一百零八具青冥铠的事情有后继没,长孙氏和太子今天搞事情了么?”
“太子没有动静。”安兴公主一听也顿时幸灾乐祸了,“但长孙无极把两个七八十岁的制甲老师傅请了过来,把父皇气得不轻。”
六皇子咧开了嘴,“我就知道会这样,他根本不在乎谢晚那些人的死活,那种少见的狂徒能做大事,他倒是有些事情可以让那种人去做,不过关键他的目的一点没达到,估计晚上看胡姬跳舞都没心情。”
安兴公主眉头微蹙,“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六皇子伸出两根手指,慢慢屈起一个,“第一个目的,他听说了那绿眸是郭北溪的弟子,但觉得郭北溪就教了他几年,那绿眸不应该厉害成那副样子,按照这个态势,那绿眸必定奔着八品去。他便怀疑,这绿眸有没有可能是堕落观上一代道子调教出来的人。”
“上一代堕落观道子是怎么回事?”安兴公主轻声道:“按理宫里头修行的事情,我娘知道的都很清楚,但堕落观上一代道子的事情,我娘却也不知道。”
“你真想听?”六皇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傲然的神色,“安兴,不是我吓唬你,虽然你身上有去吐蕃和亲的免死金牌,一般事情奈何不了你,但这种事情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万一被别个人知道,父皇很有可能一怒之下,哪怕临时封个公主去吐蕃都要你的命。”
“这我都怕,那我还敢去吐蕃?”安兴淡淡的笑了笑,“说给我听吧。”
“要么不讲给你听,要讲那就索性让你听个明白。”六皇子李融傲然道:“我李氏在隋朝的时候,就是一流的门阀,所修的法门自然都是先秦以来世间一流,但真正的一飞冲天,还是到了我爷爷那一代,我李氏一下子冒出了四五个修行天才。我太爷爷起兵时,我爷爷已入八品,他又机缘巧合,获得了失传已久的天源流罡,接着自己融合我李氏的真气法门,创出了九庭皇气诀,这个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哪怕是我李氏其余那几个修行天才,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和隋朝那几场大仗一打,那无名道观的修行者却让他吃了大亏。因为那道观各种法门诡异,再加上要获得人心,所以我太爷爷默许幕僚将那道观称为堕落观,并将其故意恶化丑化,传播于世间。我爷爷和那无名观的八品修士交手三次,杀了一个,另外两场却是都落败,虽说我爷爷用兵如神,但那无名观的强大,也让我爷爷十分忌惮,便花了无数心血去收集有关此观的情报。他发现这无名观每一代道统的传承都十分奇特,每一名长老都会收几名真传弟子,各自传承观中的一些绝学,但同时每一名长老却又会各自物色一名隐道子,这些隐道子会获得观主的一些法门,他们在修行之中要设法让自己变得强大,同时要隐匿自己的身份,然后用尽各种方法,借助一切势力来找出和杀死其余的隐道子,最终幸存的那名隐道子,就会成为堕落观道子,堕落观所有的绝学他都可以任意挑选和修行,并在合适的时候,取代上一代观主,然后再开始下一轮隐道子之争。”
“堕落观寻常的真传弟子已经十分厉害,那这种隐道子,一定十分可怕。”安兴公主凝重道,“只是听你这意思,堕落观的上代道子还很特别?”
六皇子轻声道:“这也是我幼时得宠,能够在父皇的寝宫里过夜带来的好处,我曾有一次听他和那高求实交谈,说是发现了一桩堕落观的隐秘。以往堕落观这样的传承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但是偏偏上一代道子十分特别,他最终赢得了道子之争,杀死了其余的隐道子之后,却偏偏不听这堕落观的安排,据说直接就将堕落观当时的观主给刺杀了,而且将堕落观的藏经卷走了大半。现在的堕落观虽然还是令人闻风丧胆,但已经是失去了大半根基的堕落观。由此可以想象,当年我正值巅峰的爷爷,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时候,遇到的那座无名观是何等的强大。”
安兴公主不可置信的轻声道:“堕落观失去了那么多传承,连当时观主都被刺杀了,现在还这么强悍诡异?”
“毕竟还有不少长老。”六皇子淡然道:“每个长老身上还是有点绝学的,而且法门这种东西丢了,还是能够从别的地方再找点回来补的,这些年堕落观的剑术,真气法门没听说多厉害,但是蛊毒之道倒是反而精进了,这说明堕落观没办法之下,倒也开辟出了一条新路。人嘛,都是逼出来的。”
安兴公主沉吟道:“那父皇是怀疑那绿眸是堕落观上代道子的传人?”
“上代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彻底摆脱了堕落观的控制之后,便不知所踪。父皇肯定是想,当年能够和我李氏在修行方面扳手腕甚至还胜出的,就只有那座无名道观,佛宗儒家都不足为惧,那么如果说现在我李氏强盛更胜往昔,但反而有别的年轻修行者,能够大大超越李氏同年龄的修行者,那恐怕也只有是那座无名小观的真传才能做到。”
顿了顿之后,六皇子忍不住看向紫宸殿的方向,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所以黑沙瓦那绿眸展露锋芒之后,他第一个目的,就是尽快弄一拨人去对付那绿眸,看看那绿眸是不是那堕落观道子的真传。他费尽心思调了那么多玄甲和修行者给谢晚用,让谢晚去对付那绿眸,我现在都是可以肯定,那谢晚应该是堕落观隐道子之一,堕落观的人当然应该更容易看清这绿眸用的到底是不是堕落观的法门。”
若是裴云蕖在此,听到六皇子这样的判断,必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
仅凭猜测皇帝的心意,竟然就猜准了谢晚的身份。
“可是咱们这老子第一个算计就落空了,花了这么大力气,冒着被长孙氏抓住小辫子和借题发挥的风险,却看了个寂寞。”六皇子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不是和我说,那谢晚直接就跑了,什么绿眸都根本没出手,还有那一百具青冥甲居然被一些火器烧得哇哇叫,丢盔弃甲,而且那四耳妖猫在这个时候又出现在他和高求实的面前挑衅了一番,他岂不是更加要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