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他的族人们会进入秘境的边缘,举行仪式,向他祈祷庇佑,祈祷解除灾厄。
因邪蛊而变得无比强大的力量让他能够感受到许多东西、做到许多事情,于是当他们祈祷雨水,他便用法术给他们下雨,当他们祈祷免于病痛,他便帮他们祛除瘟疫。
尽管每次用多了力量,噬神蝶都会闹上一阵,但没关系,他已经很习惯了,而且那是他身为圣子的职责。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他在祭祀的人群中见到过母亲和曾经的好友。他本能地想要走过去,但当他身上的铃声被人们听见,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仪式被中断,人们匆忙往秘境外逃去。
他的母亲和好友也一起恐惧地逃走了。
他们在向他祈祷跪拜、向他表达崇敬,但所有一切,本质上又都与他毫无关系。
于是他明白,从与邪蛊融合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他,再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
他是一个活着的神龛,一个人肉封印,一个被冠以神圣之名的邪魔……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过了多久这样空洞的、静止的日子。
来祭祀的人群中,所有他熟悉的人都在渐渐老去,继而不再出现,换上陌生的面孔,然后新的面孔再老去,再换上新的……
这时候一直共感着他的苏恬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梦境中,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因为时间过了太久太久,做梦的那个人早就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
连绵不断的熬磨与极致的孤独中,他甚至渐渐开始忘记正常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不记得野果正常的味道了,也不记得活物的体温摸上去是什么感受,不记得身体完全不痛时是怎样的。
甚至,最开始时他还会唱歌给自己听,后来渐渐也就不唱了,觉得没意思。他开始不记得开口说话是什么感觉,因为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一直这样下去,一直到终有一天彻底心力交瘁行将崩溃,不得不把这份责任传给下一个受命运诅咒的族人,然后解脱。
但忽然有一天,他感受到一个陌生的、鲜活的生命毫不谨慎恐惧地闯入秘境,将凝固的一切骤然打破了……
噬神蝶立刻躁动起来。
极其偶尔地,寨子里也会有最淘气的小孩误闯秘境。每每这时他便在强压着噬神蝶鼓噪、尽量远离来人的同时,用法术幻化出一只蝴蝶。
族中的孩子都受过长辈的千叮万嘱,看到蝴蝶引路,自然便会离去的。
这一次闯入的气息非常陌生,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可他很快发现,这次的闯入者似乎并不明白看见引路蝶意味着什么,也没意识到应当跟着幻蝶走,而是继续在迷失的秘境里到处乱撞着……
没有办法,他不得不顶着发现全新“食物”后邪蛊的亢奋靠近那个人,现身去为其指路。
终于,和他一起,苏恬恬也看到了那个闯入者。
是一个女孩,也差不多是十岁左右的样子,同样看不清五官……
但奇怪的是,与之前这个梦境中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女孩的脸不是像被雾气笼罩,而是非常生硬地空白一片,像是被糊上了一层石膏,然后又被抹平了。
……好奇怪……
不知怎么,明明在早先看见那些雾气中的寨民时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很容易就接受了,此时苏恬恬心底却生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就好像……忘记那些人都是正常的,梦的主人冥冥中也知道自己不记得他们了。
但唯独这个人,他觉得自己不该忘记。似乎这个人于他而言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理应记得的。
他甚至在因此感到某种愧疚、焦虑与恐慌……
他似乎在怕,怕会忘记她,怕记不起来的话就要失去她……
他怎么可以连她都忘记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
随着共感得来的不安不可遏制地在心底蔓延,苏恬恬无法自控地一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一手按住心口,顺着脑海深处不属于自己的想法喃喃出声。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