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看上去规格最高的两栋建筑是两座祠堂。一座在村子最北边,门口的匾额上写着“镇女祠”三个大字。另一座则在村子中心,匾额写着“临水村村祠”。相较之下,镇女祠的建筑比村祠还要略微更高级一点。
——所以,这个“镇女”是什么意思?
——镇压着某个女性?供奉着名叫“镇女”的人?还是某一类人在这里被称为“镇女”?
——不过,不论怎样,这个“镇女”对村里人来说都显然很重要,甚至比祖宗先人还要更加重要,更值得尊敬。
黎明心下暗忖着。
很快,这个关于“镇女”是什么的疑问就被解开了,比黎明预想得要快得多。
推着装酒的车从镇女祠前经过时,父女二人遇见一个长着甜美娃娃脸的女孩。
女孩的身材相当娇小,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在这个人均粗棉布的村子里穿了一条蚕丝的连衣裙,还戴着几样首饰,富贵得相当鹤立鸡群。
当时她正从镇女祠后更北边的方向往回走,和袁家父女迎面相遇时,袁父立刻非常恭敬地撂下手推车,向她深施了一礼,口称:“镇女大人。”
黎明有样学样,也跟着问了好。
那女孩便温柔地笑笑,应了声:“你们好。”
接着她又仿佛有点试探和欲言又止地向袁父微微伸手说:“大叔……”
然而前一秒还礼敬有加的袁父却没听她说完,直接出言打断,生硬地撂下一句:“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您请回。”
说完再施一礼,扯着黎明推起车就要走。
在被拽走之前,假作嗓子不舒服似的,黎明快速地轻咳了三声,然后便在余光里看见那位“镇女”姑娘略显紧张茫然的眸子里顿时流露出遇见亲人般的激动,幅度微小地迅速点了点头。
——咳嗽三次,这是进入副本之前,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在副本里容貌被魔改得面目全非不好辨认的情况,她和苏恬恬提前约好的暗号。
不过相认成功也就仅仅是相认而已,当着袁父和来来往往的村民,二人自然不好多交谈。黎明什么也没说,自顾自跟上袁父,继续推着车往前走了。
镇女祠后就是村子的北口,出了村只有两条岔路。其中左边那条路口有五个人正坐在树荫下喝茶打牌,却都不是通常喜爱从事此项娱乐的老大爷,而是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
黎明暗自多看了那条路一眼,总觉得这几个人不像是在乘凉,倒像是在把守这条路似的。
袁父带着她走的则是右边那条路,走出去不远就开始爬山。父女俩推着车沿着山道吭哧吭哧很是爬了一阵,最终树林深处露出一处断崖。
离崖边二三十米的地方突兀地扎着一个鲜艳的大红喜棚,血红血红的绸子迎风飘扬着。
比那个喜棚还更突兀的是,那悬崖边此时还站着的一个年轻男人,正低头朝崖下张望。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面料也很贵重的样子,颇具质感,跟四周的山林和闭塞小村仿佛不在一个频道,异常格格不入。
这时那男子仿佛也感受到了背后投来的视线,转过身回望过来,远远地与黎明四目相对。
男子有一张俊秀而温润的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从外形上透着一股儒雅斯文。尤其山间的落日又在他身上洒了一层暖暖的金色,理所当然地应该令人见之可亲。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一只手插在西服口袋里,回头的瞬间用那双暖茶色的眼睛投来一浅浅瞥,目光里带着种难以形容的清冷疏离感,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生人勿近的微妙气质。
可是那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却又并不是那么的犀利强势,相反,他似乎是没料到有人会过来,在目光相撞的瞬间显得有几分慌乱和无措,身体也下意识般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像是想要逃离似的。
那是种外形和气场上的微妙的错位,好像身体和灵魂分属两人。有一点违和,但并不令人生厌。
甚至,在目光遥遥相撞的刹那,有那么一瞬,黎明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跳漏了一下,呼吸也不自觉有些发紧。
——真像啊……
——虽然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但是太像了……
——这个神情,这个气质,这个见到陌生人时本能地想要躲开、想尽可能避免接触的小习惯……
这一瞬间的出神是绝对不该出现在副本原住民身上的表情,忙着推车的袁父没看到,崖边的男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转过身来,抬起右手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对黎明做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就在连黎明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突然面色平淡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往后一仰,径直倒向了悬崖之下,顷刻便消失不见。
——那很明显不是失足,他是故意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