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这张脸,一时竟有些恍惚:这便是他的妻么,是要陪着他萧川走过一生的人么?
可萧川又是谁呢?究竟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躺在雪地里的少年?
良久,他道:“无事。”
弈宁低头垂了垂眸,才又仰起头问:“殿下可是累了?”
累了么?萧川想。大约是累了吧,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给殿下篦篦发可好?松散松散头皮,会舒服很多。平日里我母亲累了,我都会给她篦篦发。”弈宁问他,声音柔柔地。
“嗯”,他再次点了点头。
弈宁抿唇一笑,道:“那殿下先去软榻上等我,我去取些东西。”
软榻就置在南窗下,紧挨着放栀子的小几。
弈宁很快回来了,将一盏刚沏好的茶放在了几案上,对萧川道:“这是我素日里常喝的香片,有静心安神之效,殿下尝尝看。”说完,便又转身去了内室。
萧川拿过茶盏揭开闻了闻,十分清香,混着一旁的栀子,让他一时间竟分不出,究竟是茶香还是花香。
弈宁再次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把三寸见长的犀角栉。
待萧川饮了茶,弈宁才自塌首旁的绣櫈上坐下。
她从后拉住萧川的两侧肩膀,让他躺下,又指挥着他往上挪了挪,悬出半个头在塌外,这才轻轻替他取了发冠,将头发全部打散。
整个过程,萧川完全不需要任何思考,只要跟着弈宁的指令去动就好。
微凉的栉齿自头皮刮过,疙疙瘩瘩地,有些酸胀,却很舒服,萧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弈宁将他的头皮来回刮过两遍,又将他的头发细细地梳理顺了,这才放下犀角栉。手指依次自他头上的穴位间按揉着,印堂、神庭、百合。。。。。。直到两只腕子都酸了,这才停了手。
随着弈宁的动作停下,萧川缓缓睁开眼睛,见她正兀自揉着手腕,伸手将她的两只柔荑拉到身前,轻轻地替她揉着。
弈宁还以为他睡着了,现下看他一面替自己揉着手腕,一面又闭上了眼睛,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已是晚膳时分了。
她将手腕自萧川掌中抽出,握住他的手,俯身轻轻在他耳边道:“殿下睡一会吧,我让人晚些传饭。”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伴着满室幽香,萧川低低地应了声:“嗯。”
弈宁起身去内室取了一条薄绸小被替他盖上,然后出去小声跟外面的丫鬟吩咐了几句。再回屋时,萧川已经睡着了。
他睡相极好,头发披散在两侧,将他衬得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他生得当真好看,其实细看起来,他的五官与萧州极像。只是常年征战,给他平添了几分杀伐锐气,使他看起来远不如萧州亲和温润。
她突然就有些心疼他了。想到他进屋时,那一身的颓气,乖极、静极,却锋芒尽失。她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弈宁就是觉得,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萧川只觉这一觉睡得实在香甜,再醒来时,四周已是漆黑一片。
他起身出屋,廊下无人。抬眼望去,院子西墙边,弈宁带着两个小丫鬟,提着一盏羊角宫灯,正立在一株七月桃下,认真地数着树上结出的小桃儿。
萧川不禁莞尔,也不开口唤人,兀自环着两只胳膊椅在廊柱上笑,神情竟是难得的慵懒。
弈宁正与豆蔻争论着那几只桃儿会先熟,不经意间一回头,恰好撞进了那双带笑的眸子里。
她“呀”地一声,快步走回,待到廊下站定,定睛打量了萧川几息。见他神清气爽,眼神明亮,似还带着几分戏谑,已丝毫不见之前的颓气。
她知道他这是已然好了,这才歪着头,笑道:“殿下醒了,这便让人传饭吧?”
萧川放下双臂,轻轻颔首,答了声“好”,负手满满踱进了屋。
又是满满一大碗、还冒着尖儿的饭放在面前,萧川却是已习惯了。
自打两人头回一起用膳时闹了别扭后,再吃饭时,弈宁总是将给他的每一碗饭都压的实实的。后来更是嫌麻烦,干脆让人给他换了大海碗。他刚开始还暗自着恼,后来便不想与她计较了。
人的感情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明明前几日还互相端着敬着,不过是几日的功夫,竟然就有些情不自禁起来。
就比方说现在,原本以为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夜里定然是要安静休息的。没想到,萧川反倒是兴奋的很,经过了行宫那夜后,他显然也更加得心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