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溪鸰呼吸一窒,她知道应该会有这么个结果。
但摆在自己跟前,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以为的、实际的、和体会的决然是不同的,这一点她最近已经深刻领教了好几回。
唐祁接着一指角落里的一个箱子,是昨日蔡大人差人送来的,他轻飘飘道:“这里头,都是人命。有的人冤死了,全族一个不留,有的人却升官发财,还活得好好的。你可明白?”
她默然。
屋子里静悄悄,只有茶炉烧得咕噜作响,他却不急于再开口。
在今天之前,他都是对她三缄其口,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极为不易,他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也不轻易做无把握的事。
那黄钧万的案子早已在几年前定了案,这便意味着极难寻到直接可推翻的证据。而如要查下去,那也只有多箭齐发多方求证了。他心里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拿到假印后,他却还是第一时间去做了,不仅做了,还选了条旁人绝不会想到的路子:
那便是先从驾部司调取地方上与西线辎重运输的所有档案,再从中寻找黄案相关的内容,将之与大理寺的存档相匹配。
这路子一是太费周折,二则是希望渺茫。那调布档堆积如山,寻找近八年的内容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大理寺的卷宗也从不出借,哪怕有了姚太傅的口信,也只是允了他多带两个人进那卷宗库多呆半日,如此短的时候,却只得凭一双眼一支笔记住所有内容。
但这样做的好处却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便是在握住真相的同时一举揭开假印之下的所有干系。
那一夜她寻来假印时,他心下已有了猜想,紧接着夜里有人便找上了门,这就隐晦暗示了他的方向没错。白日里卷宗翻完之后,他心中已落实了七八分。如今真相大白,三处证据总算是指向了这一处,寅郎印终于成为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把柄。
他这才踏实了。
也许是人命这词太沉重,刘溪鸰好一会儿才懵懂开口:“叔父,我这是惹了祸吗?”
“也不算。”他抬眼自她面上轻轻扫过,心下其实极为满意她这般反应,特特放慢了语气,“怎么,打你的时候一万个不服气,又是哭又是演,这会儿晓得怕了?”
少女不语。
他喝了口茶,拿起那本《水经注》翻了翻,眼风在她面上一扫,“如何?京城好玩吗?”
“不好玩,”她到底还是嫩了些,这麻烦眼看着找上了门,她才晓得死字怎么写。
“是我给叔父惹事了!”
唐祁清淡地道:“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刘溪鸰闻言愧色更深。
但其实于他而言,她带来的意外之喜其实要稍稍强过这麻烦本身。这样的年纪不仅能看穿他人的弱点,还懂得通过示弱和借力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稚嫩,心浮气躁,但这也不是人人生来都有的本事。
少女眼中的无措一览无余:“叔父,我该怎么办?”
“此事你既已知晓,就莫要再让无辜的人卷入。”无辜的人是谁自然不必多说,唐祁特意停顿了一下,晓得她听了进去,才接着道,“就当你,从未介入过此事。”
“这如何办得到?”对于刘溪鸰这种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到十万八千里外的人而言,这谈何容易?
“就当你从未去过那花楼,也从未见过那方印。”唐祁一笑,意味深长,“也就当你从不晓得,你有个胆大包天非我族类的心上人。”
她闻言忽地脸一阵紫红:“不是的……他不是。”
这“不是”也不晓得说的个什么“不是”。但唐祁只是嘴角轻动,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那便是在告诉她,此刻的她需要接受一个新的人世间——从“从小陪伴她的人至始至终都是假的”这件事开始。
“我知道他有事情瞒着我,可他……”可他这秘密何止杀人越货那样简单?她的表情艰难到几乎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