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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湖的东岸是著名的消金窟。那一簇高低错落便是赫赫有名的四大花楼:弄香、问君、倚笑、戏鸳。其中弄香楼她是自小就听过的——那扬州吴氏的产业。

说来也巧,吴氏是害死她父亲的元凶,可案发时她年岁尚小,那段血色的陈旧往事,她只记得些碎片残影,真正的故事还是从其他人嘴里才略知一二,譬如一二客栈的胡说,又譬如唐祁。而今龙川旧案已过,吴氏灭门,可汴京城内的弄香楼却还在,只是远不复当年风采。

而问君楼则以姑娘的色艺双绝而闻名,是书生们最爱去的地方,许多时兴的话本子里的桥段,便是从这楼里才子佳人痴情怨侣的过往中抄袭而来。

这戏鸯楼呢,则是板板正正的真青楼,胜在一句“姑娘再好看也好看不过手里的花活,脂粉再香也香不过嘴里的蜜酒”,多少钱都能进去逛逛,你若是要饱眼福,那便饱眼福,你若是要销魂三五日,那便三五日叫你沧浪的下不来楼。

而这倚笑楼,则有些不一般。汴京的人们甚至都不知它是何时开在这处的。那牌匾瞧着颇有些年头,常年排在四大名楼之末。

但这楼里来自各国的“奇珍异宝”颇多,尤以西域来者更甚,汉人女子在这里倒是不怎么吃香,也因此缘故,它一直不怎么为汴京江淮的文人墨客所齿,总说茹毛饮血右衽背发之辈,有伤风化云云。

直到延嘉四年,春榜一揭,本朝开国以来最精绝的一批天子门生得以问世,没几日,门生们在这汴水上游湖放歌。归来时,那榜里的最后一名便邀着大家去了这倚笑楼。

这最后一名叫周鸷,生的无比富态,不知是什么来头,总之家中极有钱就是了。人们都说他这个进士是买来的,有好事者曾找他求证,他却一笑了之。

再后来,听隐约说带着才子们逛倚笑楼的人是他,人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看,多粗鄙,逛窑子都不逛问君楼,非要去那有辱斯文的倚笑楼,跟些野人混在一块!

周鸷又是一笑,转手便留了首打油诗在那倚笑楼外的院墙上,正是:

春水不解鸳鸯愁,香舫弄歌撩心头。

问君明日何处去?玉郎散金笑倚楼。

诗不是好诗,俗得很,可这诗中暗戳戳给四大名楼排了个儿,其中对倚笑楼的偏爱更是毫不掩饰,又加上那一日浩浩荡荡几十个天子门生同时莅临,无异于给这倚笑楼添了不少名气。

当然,这几十个人里头也有好些个没去的,譬如一甲的前三,又譬如唐祁沈舜等自诩清流正派的人。如先前所言,开榜之时便是沈舜家中遭那龙川旧案的横灾之时[2],作为义弟,唐祁自然也不会去这烟花之地,何况他向来也对这类男女之事颇不上心。

但总归,倚笑楼是此番最大的赢家。

此刻,倚笑楼背后的阴暗巷子口。一个白着眼的瞎子抱着碗坐在墙角,身后挂着面旗子,上面写了一个“路”字。他已坐在此处多时,不知有没有察觉这个包着黛色纶巾的少年在这地界上转来转去。

少年左瞧瞧右瞧瞧,围着院墙蹦跶了半天,才确定这什邡巷能通往倚笑楼的后院——刚刚在那铺子口,他分明又瞧见了那个人,可等跟出来时,那人却像鬼影子一样,一个转身便又不见了。

刘溪鸰瞧了瞧身后的四大名楼,寻思着这都第几回了,总不能还是巧合吧?奈何三月初三那日,大门那边已是不让她进去了,今日她便打起了后门的主意。

听她的脚步声,那瞎子张嘴便道:“小爷,赏口热乎乎的大葱肉馅包子吧!饿的我吆喝不动啊,今天要光脸收摊啦。”

刘溪鸰心下莫名,道:“哪有包子?”

“俺梦了一夜茶坊口蔡记的包子,那红红的油儿香香的肉,保管吃完了没走出东市就要回头!”说着吸了吸涎水,“小哥醒醒好,打发点银钱,我去买,咱俩分呗!”

她咽了咽口水,摸了摸身上,干干净净,“啊,走的急,没带钱。”

瞎子撇撇嘴:“没带钱你来这儿?”

“大叔,你方才可曾觉着有人从这儿过?”

“小爷这话怎么说的,打我跟前过的,没有十个也有二十个了!你要问哪个?问哪个我却又怎得答你?我一个瞎子!”瞎子冷笑。

她挠了挠头,讷讷道:“也是。”回过神四下望了望,本想再问问他是不是一直守在这,但一想,他是个瞎子,就是在,又能怎么地?左右也是瞧不见,不如不问。

沿着巷子往里走约莫三十步,就见一个小门关的紧,她隔着门缝朝里望了望,是个院子,院子内有人影来往,可惜缝太小看不清。她扒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便继续向深处走去。没几步,“吱呀”一声那门却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她一回头,出来的是一个身量颇高的青年,虽然身着寻常服饰,但只一个侧颜,她便觉得那人奇怪。

那模样不是中原人,却也不似西域的长毛人,乌发乌眉褐色的眼;发髻束得潦草,松松的余出些微卷的碎发在额前鬓边。那张脸更是如刀刻斧劈一般:直挺挺的高鼻梁和锐利深邃的眉眼,仿佛利器一般,却被弧形的腮骨和极窄的下巴挡住了来势,整张脸像是生动诠释着剑拔弩张四个字,他长得是极好看的。

只见“利器”转过来对着她,一展薄唇,外族的口音较为明显,语气温和且质朴:“这会子不开门的。”

被他瞧得有些发窘,刘溪鸰脱口道:“我找人。”

青年一瞧,眼前的少年一副女相又稚气未脱,心下了然,原来是个丫头,那双眼也弯成了一双刀:“你确定?这里可是青楼。”不知怎的,那婉转的口音之中是像是多了分调侃。

他一说,刘溪鸰的面上更是挂不住,急中生智:“是,是吗?不是富善堂?”

“富善堂?”他朝她身后指了指,“你找医馆的话,在隔壁那条路。”

说着又瞥见刘溪鸰那一眨不眨的眼神,他像是习惯于被女子这样瞧着,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衫,便大步流星往外走。路过墙角时,随手一抛,咣当一声——那瞎子的碗被碎银砸出了一个坑。

路瞎子喜笑颜开:“开张咯!叩谢大官人!大官人早起发财如饮水,日落金屋抱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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