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在从广州驶往泉州的海船上,毕云涛的心情颇为忐忑。国民军攻占了阳江后,他全力配合国民军稳定阳江,只做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被告知要到宝岛那边的民政学堂接受什么任前培训。毕云涛接到通知的时候,心里直打鼓,害怕国民军这是要卸磨杀驴,搞得回家都不敢跟家人说实话。
他是五天前接到通知,两天前赶到广州。他自问当上这阳江知府后,也算尽职尽责,没有欺压良善,没有贪赃枉法,海盗来时也没退缩。国民军占据阳江后,自己也算配合,想想国民军也至于把自己搞到宝岛再杀害。
好在到了广州后,得到广东最高民政长官张文昌亲切接见,这才让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可那什么任前培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听字面的意思倒是简单,可自己都做了这么多年官了,哪还需要什么任前培训?
一想到这,毕云涛不免想起这段时间阳江官府的变化。一开始新的阳江知府并未到任,陆续到达阳江的是一些“吏员”,任职的是什么司法院、督察司、财政度支处、巡查拘捕处、医务防疫处、农田水利处,倒是依稀可以看到六房的影子,只是其中大有不同。
一个处三五人,一到任就开始亲自动手整理自己的办公场所,打扫干净屋子后,第一件事就是张贴一张工作职责,毕云涛偷看了几眼,方才发现只看这方面的内容,就能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张贴的第二张大纸是“工作进度表”,那表上详细写着他们要干的事情,多长时间内要干完。
紧接着,那些人就按照工作进度表上面的安排,或着手抽查知府衙门的往来账册,或查看田亩户籍文策。一个个精明强干,完全不需要什么上官督促,就把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当然,自己名义上是他们的上官,那些人面上对自己也很是尊敬,早请示晚汇报的。可毕云涛自觉管不了人家,一切都由得他们自己做主。
毕云涛后来才发现,那些人除了着手处理公务之外,还干了一件事,就是在这段时间内,暗中考察原先官府中吏员。
果不其然,只过了半个月时间,等新任的阳江府政事司司长薛静聪到任后,就开始清理原先吏员。其中大约三分之一被直接清退,三分之一直接押入大牢问罪,只有三分之一留用。
毕云涛一看那名单,清退的大都是平常游手好闲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官油子。押入大牢问罪的,都是平常仗着自己的身份,占尽好处、欺压百姓的污吏。而留用的那三分之一,确实是以前衙门里做事的主力。
如此一来,毕云涛不得不佩服那些人的手段了,心里也认为国民军能成事。要知道古往今来,一时之间拥有一支强悍的军队的人并不在少数,但真想成就大业的,除了拥有一支强军之外,更重要的是拥有一支强大的后方统治队伍。
既能打胜仗,又能治理地方,就不得了了。
薛静聪到来取代自己,毕云涛深知这是必然之事,双方交接了事务后,又在家赋闲几天时间,正思索着自己才四十几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此就告老的话,心中也有不甘,可不甘又能如何?就是这时,他收到薛静聪转来的通知,让他收拾行李,到广州报到,然后前往宝岛民政学堂接受任前培训。也怪薛静聪刚刚到任诸事繁忙,没有跟毕云涛讲清楚,方才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到了广州后,因为毕云涛担任过知府,张文昌代表广东民政厅接见了他,对他当初配合国民军等事表示了感谢。并且跟他说了任前培训的事情,表示只要通过培训考核,就会重用云云。
从原先的巡抚衙门出来后,毕云涛本想去拜访一些原先认识的高官,比如谈世文、薛仁文等,听说他们如今很受重用,可一想相见难免尴尬,就整天待在民政厅给他准备的住处,等第三天再来到港口乘船。
上了船后,毕云涛才发现此次前往宝岛的接受任前培训的不在少数,初略一数竟有四十余人。其中又以广州府、惠州府等地为主,阳江府倒是只有自己一人。
见过国民军将领,部署了南攻的策略后,又跟三路军队的主副帅耳提面命一番,包括南征军如何和南洋商社相互配合,西征广西的如何处理民族关系,留守广东的如何安靖地方,等等。如此又用了一天时间,苏圣平方才离开广东。
此次返回去泉州,除了护卫之外,随行的“高官”只有刘天瑞和孔亮,倒是不用议事。只结合信息部刚刚送来的北地情报,在船舱里和刘天瑞商议了一番北上的事宜,苏圣平就起身来到船舱外,看看海天景色,舒缓一下神经。
苏圣平返回泉州是件密事,广东那边知道的人很少,所以没有乘坐小公主号。但这艘大船是特意准备的,船上装配了最先进的武器,确保他的安全。正因为船大,闲杂人等不得上船,恰好可以送第一批受训的官员前往宝岛。
船高两层,苏圣平和部分护卫在上层,那些官员和另外一些护卫待在下层。像毕云涛这般,民政厅那边特意安排了单间,而其他一些官员或是单间,或是两人、三人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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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再大,哪怕是单间,舱房也显得逼仄。此时,那些待训官员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船舷、甲板等处闲聊。苏圣平心中一动,想听听那些人所说的内容,示意护卫不用跟着,飘飘然来到下层。
假装四处闲逛,倒也听到了一些议论。无非是这段时间以来国民军和民政官员的所作所为,个人对前景的迷茫,对今后去处的猜测,等等。
走了一阵,发现毕云涛独自一人站在船舷处,没有和其他人一起闲聊,就主动来到他身边,笑着拱手问礼道:“大人安好。”
毕云涛正在思考国民军和阳江民政官员的所作所为,这时突然见一个年轻人拱手问礼,只见对方身穿长衫,面如冠玉,一头长发随意的束着,年纪虽轻,但身上却有一种威严之气,又不知对方底细,赶紧拱手回礼道:“不敢当,公子客气了!”
苏圣平说道:“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大人台甫?”
上船之后,毕云涛就敏感的发现,这艘船上要么是广东各地官吏,都住在一层。要么就是国民军的人,住在二层的是国民军的军人,这个年轻人没有见过,应该是住在上层,想必和国民军关系颇深,否则没有那种待遇。
虽然苏圣平问的冒昧,但是毕云涛如今已不是一府知府,还不知道前程如何,遇到国民军中的重要人物,不说结交,怎么也不能失礼,赶紧拱手道:“公子客气,在下毕云涛。”
苏圣平眉头一皱,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从信息部的报告中,此人为官清廉,四十几岁就官至一府知府,吴朝朝中又没有过硬的靠山,完全凭借出色的政务处理能力升官,属于可以吸收接纳的“旧式官僚”。
之所以这艘船上,只有毕云涛一个高官,其他的都是各府的中低层吏员,那是民政厅有意安排。到了宝岛之后,毕云涛将会担任这个培训班的班长,带领这些吏员短期学习民政治理方法。这样的培训班还会举办多期,像下一期的班长也已选定,就是原广州通判汪明渠。
毕云涛不晓得自己受到如此重视,此时见苏圣平听了自己的名字就开始发呆,不由的叫道:“公子,公子。”
苏圣平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在下刚刚想起了大人是阳江知府,一时失神,真是失礼了。”
毕云涛摆摆手,道:“哪还是什么大人,更不是什么知府,当不得公子如此称呼。不知公子是?”
苏圣平微微一笑,道:“在下泉州人氏,姓苏。既然大人不喜,那就称呼您毕老如何?”
刚听到苏圣平自称姓苏,毕云涛心中一动,想着该不会是苏圣平吧!再一想应该不是,自己到广州的时候,才听说苏圣平巡视各地回到广州,忙着见属下诸位官员,总没那么好运气这就被他碰上。
但是,对方既然姓苏,又是泉州人氏,想必和苏圣平有某种关系,否则怎能住在上层。毕云涛没有过硬背景,能在吴朝官场混到知府的位置,本就不是什么迂腐的人。相反,他也懂得经营官场中的人际关系,否则单凭个人能力,没那么容易这么年轻就做到知府。
一想到能和苏圣平搭上关系,毕云涛心中一动,也不再追问对方的身份,道:“哈哈,被公子这么称呼,在下都老了。只不过也享受了一把朝廷高官的待遇。”
苏圣平呵呵一笑,道:“此话怎讲?”
毕云涛解释道:“苏公子不知,吴朝朝廷对退仕官员的称呼有一个惯例。只要做过六部尚书以上的位置,退仕之后,不论年纪如何,都要称呼其为某老。长此以往,有人就笑言,生不做尚书,退只称老某,调侃为官不易。”
苏圣平听了,摇头一笑,心道:这倒是跟那个时代一样,有社会地位的老了之后,别人看到都是某老。要是没什么社会地位的,老了之后,别人见到都是称呼老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