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呢,现在的她,敢不敢跳?
宁王知道,这是一个注定不太平的夜晚。
丽泽湖畔的画舫上,有猜拳劝酒的声音传来,管弦丝竹不绝于耳,只是在这盛世的繁华后,在已经徐徐关上的城门外,已是暗潮涌动。
他静默地看着那棵桑树,昔年他陪着她一起栽下的树,如今新绿润雨,迎风而动。
上面的青囊早已老旧,但还不曾破败,就这么吊在枝叶间,一晃,又一晃。
灯烛荧煌,繁花满目,微凉的细雨洒在他的袍间,他微着眸子,回想起往日一幕幕。她说,若有缘,会来。
所以他们之间的缘,还有没有?
维系着他们的那根丝比今夜的雨还要细柔,就这么来来回回在他心里荡。
他仰起脸,望着飘雨的夜空,在这无限拉长的漫长光阴中,等待着那个他要等的人。各色的抱服自他面前经过,被踩踏的青石板留下一片水。
最后终于,夜深了,雨停了,风吹走朦胧水汽,被微雨洗涤过的新月自缕缕云纱中透出。喧闹的人群散去,街旁摊贩收拾了残翼冷炙,挑着担子准备回家去。
长街寂静,灯火连天。
宁王缓慢地垂下眼,望着脚下的湖水。
雨后的梧桐倒映于澄清水中,他看到梧桐树下,那个落寞的身影,在细微的波纹中轻轻摇晃。一只夜鸟飞过,水面微洞,那身影便碎在了湖水中。
寂寞的凉意如针一般扎进他的肌肤,麻木迟钝的痛便蔓延开来,形成一张网,将他拢在其中,之后缓慢收紧,一寸寸凌迟着他身体的每一处。
他想起大雪漫天的边境,食肆后院中,鲜衣怒马的小小少年傲地垂下眼,说出的那句话。看,那是什么东西?
他清楚记得看到她当时的模样,矮小的身躯顶着不太相称的大脑袋,瘦弱的小脸看不出底色。以至于他根本不曾分辨出那是一个孩子。
但她听到了他的话,也听懂了,便仰起脸来看他于是他看到,那双眼睛睁得很大,强地亮着。
在那一刻,他心里是不是已经隐隐有所感。
十四年后,他是意气风发的禹宁王,迎娶了他出身名门的王妃,做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梦。
莲花宝灯飘过水面,波澜乍起,幻影破碎,一切皆是虚空,昔日缰散在梦里,再无觅处。
也许一切早已注定了,在那个小小少年骑马踏过积雪时。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是云靴踩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细微湿润。有一个人正向他走来。
那脚步声,一声一声的,就这么踏在他的心上。
他无声地屏住呼吸,用自己一生最大的耐心等待着,平静地等待,等待着属于他的宿命。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停在了他身后。
新月之下,那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就这么投射在他的身畔。她不曾出声,他便也不曾。
静夜沉沉,月色溶溶,迷离烟树下,他怔怔地看着她的影子,那道纤长笔直的身影。突然一阵夜风吹起,带来薇花的香,也带来水汽的清凉。
宁王看到,那道纤长身影幻化出一道飘带,翩翩而动。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也很低:“曲终人亦散,除了我,这湖畔竟还有另一个徘徊不归的人吗?”
身后那人并不曾言语,她轻轻抬手,纤指拢住了飘飞的衣带。宁王:“你愿意听我说起我的伤心事吗?”
回应他的是梧桐摇曳的沙沙声。
于是宁王便开口,说起自己的心事。
他讲给风,讲给雨,讲给身后那个沉默的人。
“我在寻我的发妻,寻了许久,我寻不到。”
“我的发妻,才貌双全,是最为良善柔软之人,我生于皇室,自视甚高,天下女子无人能入我眼中,唯独她,被我放在心中,视如圭宝,哪怕今生再无缘相见,我也日思夜想,一生不忘。“
夜凉如水,身后那个人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