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并不喜欢来地牢,地牢中的墙壁和地面仿佛怎么打扫都打扫不干净,霉迹斑斑,泛看黑鸟,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过她还是踏入了这处地牢,沿着阴暗潮湿的通道往前,她走到尽头一处独自的囚室,便看到了夏侯见雪。
地牢中比外面冷上许多,夏侯见雪显然怕冷,她身子底下垫着一堆杂草,怀中抱着一床破被子,被子上破了洞,露出里面的芦絮来。
大晟种植棉花不易,也只有富贵门第才会用棉絮,寻常人家都是芦絮。
而此时,夏侯见雪却紧紧抱着怀中的芦絮被,头发有些散乱地落在脸颊边,两只脚丫子也蜷缩在被子中,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在这地牢中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开始学着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
其实人就是这样,初来乍到这潮湿霉臭的地牢时,自然会厌恶不适,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但是时候长了,终究要活下来。
于是在这地牢里,开始学着怎么得一床破被子,怎么抢一块木板,怎么吃到多一口的饭,就是地牢中的日子,简单而残酷。
当一个人在地牢里住上十年八年,她的所思所想也就全都绕着那破被子和那几块糙糕打转了,再想不起别的。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也不免想起自己在千影阁的种种,其实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从小长在干影阁,她只懂干影阁,于是最后她还是回到这里。
就在这时候,真侯见雪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她下意识转头看过来,便看到了青葛。
自从回来后,青葛一直用这张平淡无奇的面孔,显然夏侯见雪已经熟悉她了。
夏侯见雪认出是她后,略皱了皱眉头,之后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青葛从她的视线中读到了高傲以及躲避,想想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人,此时沦落到这个地步,她纵然已经绝望,不再去想了,但是看到昔日之人,特别是见识过她过往的,总还是在意的。
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换一个别的,比如她昔日的闺中好友或者姐妹,只怕她会当场溃。
可如今的夏侯见雪已经不可能回去寻常人中间了,因为她对这个世间的认知,是她必须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她没办法以卑微的姿态见人。
现在就这么关在地牢中不见天日,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也许反而能获得心中的安宁。
青葛看看这样的夏侯见雪良久,视线下移,落在一旁空荡荡的粗瓷盘子上,那里原本应该放着糙米糕,只是如今却被吃干净了。
盘子上还有舔过的痕迹。
青葛便问道:“这里的糙米糕好吃吗?据说里面加了荷叶,我尝着味道倒也不错。”
夏侯见雪低头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才回答道:“味道倒还是可以的,我吃着比往常更好一些。”
青葛:“你已经习惯这里的日子了。”
夏侯见雪神情动了一下。
青葛:“你想过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夏侯见雪有些迷惘地看向青葛:“可是,我还能离开吗?”青葛:“如果实在想,也可以离开。”
夏侯见雪眼睛亮了一下:“怎么离开?”青葛:“看你的诚意了。”
真侯见雪意识到了什么,她盯着青喜,仿佛一头雪地的狼盯着血肉:“你们要我做什么?”
青葛:“很多,比如夏侯氏藏书阁中的书籍,你记性好,能写下来的,都可以给我们写写。”夏侯见雪神情间便有些嘲讽:“原来你们在谋算这个,不过是惦记我夏侯氏的藏书罢了。”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她又找回了昔日的感觉,仿佛她依然是原来的夏侯氏嫡女。
于是她淡淡地提醒:“现在,你好像和夏侯氏没什么关系。”
夏侯见雪脸色瞬间一变,于是才刚找回的一丝骄傲顷刻间烟消云散。青看到,夏侯见雪的眼神时而狠厉,时而恍惚,时而悲痛。
她在黄昏的光线中,看着她眼底掩盖不住的挣扎,等着她最后落下的那一枚棋子。
于是终于,夏侯见雪冷笑一声:“那原本也不是我的了,和我什么关系?他们家全都死了才好呢,我恨不得他们都死!”
青葛叹了一声:“你能领悟到这一点,说明你是一个聪明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父母往日仿佛疼你,可是关键时候,他们还不是弃了你,你说,你论落到这个地步,他们还不如外面一个狱卒,狱卒还会每日给你送两块糙米糕,他心善的话,多给你一块,你便不必忍耐饥饿,以至于饿到转难眠。”
夏侯见雪的眼睛中便突然流出泪来:“你说的对,他们算什么东西!我活了十七年,我只以为他们终究是爱我的,如今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什么夏侯氏,不过是名钓誉之辈罢了!”
青葛看着:“所以你已经知道你该怎么办了?”
夏侯见雪抚着自己脸上的刺青,之后,笑着说:“你们的宁王到底是什么条件?说吧,我若能做到,我一定做!但我要你们宁王言而有信。”
青葛淡声道:“你放心就是了,一件很简单的事,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这个时节的随云山自是好景致,远远望去,山涧瀑布飘飘洒洒,蔚为壮观,其下便是百里碧波,有风吹过,那湖面泛起波澜,恰如上等罗纹纸。
只是看着这般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致,夏侯止澜却无心欣赏,如今的他心事重重。他也不曾想到,事情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