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周贵安觉得老爷子精神状态很好啊,并不像兰英电话里说的那么凶险。
“是啊,外公,您好好养着,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别浪费国家的钱了,别浪费药了,留给那些年轻一些的有需要的人吧。”老爷子却异常清醒:“我也不想插那些管子受那些罪,我死后一切从简……”
老爷子一一交代,周贵安和高志远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然后又让老太太进去说了些什么,再然后就是周贵芳和兰英杜红英她们。
“老爷子神志很清楚,应该没事儿吧?”周贵安看着进重症监护室的众人他自己心里发毛却问高志远。
高志远第一次从老首长的脸上看到了慌乱,那是身为人子,哪怕再多的钱财再高的权力也留不住亲爹性命的无奈和绝望。
“他不会有事儿的,对不对?”
高志远不回答,周贵安逼着他回答。
老爷子昏迷多日,这会儿那么清醒并不是什么好事,有一种现象叫回光返照。
高志远仰着头眼泪全都流回了喉咙里,酸涩得厉害。
周贵安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相信,刻意回避着这个残酷的现实问题。
果然,这天晚上,老爷子永远闭上了双眼。
“你爸走得很安详。”老太太擦干眼泪:“他对我说他这一辈子很知足了,扛过枪打过鬼子保家卫国,又为新中国建设作过贡献,也看到了这太平盛世,享受了祖国和人民给予的荣誉和福利,子孙们也很争气,没有一个拖后腿的……”
子孙们哭成了一遍。
“你爸交待了,他身后一切从简,不开追悼会不发讣告,不邀请其他人参加丧礼,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妈,爸他……”
“按你爸爸的要求办,你爸生前好友一个都没有了,他说他是归队了,至于那些人的子孙后代就不打扰他们了。”老太太哽咽道:“他一直是一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
他的子孙能赶回来的都赶回来了,就自己一家人送他就满足了。
“我们这一辈子没多大本事,没有什么存款,他走后发的丧葬费用全部用于交他的党费。留给你们的财产只有几个字:勤勤恳恳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周老爷子走了,后事简单低调,生前单位发了讣告送了花圈,为数不多的好友后代和亲戚来送了他最后一程,一捧骨灰葬在了公墓里。
三柱香两根烛一堆纸钱纸袅袅青烟送了老爷子上天。
希望天堂里没有疾病和痛苦。
周家人沉浸在悲痛中就各奔东西各自回自己的岗位。
周贵芳已经退休了,兰英还在棉纺厂厂长职位上奔波,杜红英决定留下来陪老太太和周贵芳一段时间。
兰英则是每天下班都跑回来“蹭”饭,逗老太太说笑。
事实上,每当吃饭的时候,阿姨摆上碗筷家里人都会下意识的觉得少放了一双,再看往常坐着的老爷子的位置是空的,心里就会空落落的,然后大家都避开这个话题不去谈。
“英英,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吃饭还这么快,又没有人和你抢,你吃这么快胃不好。”老太太是大夫,一直强调养生。
“妈,我下午有一个会,赶时间去开会。”
“这么忙就不用回来陪我呀,有你二姐和红英还有阿姨在,你每天跑上跑下不嫌累?”
“阿姨做的饭菜香啊,我回来吃还不交伙食费,节约。”
“看把你穷得,你真是丢你们纺织厂的脸,一个大厂长还要担心没伙食费?”
“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是真的担心啊。”兰英一声叹息:“厂里的效益一年比一年差,今年第二季度盘点出现了亏损。”
这是一个警钟,也是一个开始,再往后这种状态恐怕是常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