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爱人
堂上是会客的地方,却不是接待挚友的好地方。陈恒才进了屋,就拉着薛蝌,引着宝琴往后院的亭台走去。
薛蝌瞧陈恒这副猴急、期待的模样。那份因身份转变产生的久别生疏,立马消失不见。在半道上,他自己就已经笑出声,调侃道:“不就是半年没见嘛,弄得我以为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呢。”
“这话说的,人生才有几个十年。”陈恒唬着脸瞪他,“真要隔上这么久,我这官都不做了,先去把你找出来打一顿。”
“好好好。”薛蝌一时受不得他,只好笑着妥协道,“到底是官老爷,话不过三句,就要打人。”
县衙后院的小亭,虽不如京师陈家的清足亭那般精致,却胜在宽敞大气。坐在其中,连迎面吹拂的夏风都变得凉爽起来。
潘又安取了陈恒最爱的茶点,又领着府内几个下人等在亭下。上面的三人,早已迫不及待交谈开。
“快说说你们在广州府的事。”陈恒才坐下,就忍不住跟薛家兄妹俩打听起来。
“我能说啥啊。”薛蝌摊摊手,失笑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性子。除了纵情山水,吟诗作画,旁的是一个不爱。你问我,还不如问我妹妹。她倒是在那边,置办了不少产业。”
陈恒闻言,很是惊讶的看向宝琴。他原以为这俩兄妹去广州府,单纯只是避冬游玩。没想到好二弟,还把自己的生意做过去了。
“大哥莫惊奇。”已经十七岁的宝琴,风华更胜往昔。小帽下的眉眼,竟好看到雌雄难辨,实在叫人惊叹万分。
宝琴主动起身替两位兄长倒过茶,便出声解释道:“当时秋浦二街办好,扬州那边招了一倍多的工匠人数。他们每年产出的织布,早在库房里堆积如山。苏、杭两地的织造局,大哥你是知道的。”
宝琴一口气说了长串的话,忙喝过一杯茶,才继续道,“他们对我们的织布,总有压价之举。既然此路走的费劲难受,我们几个街上的商家就寻思去广州看看门路。”
见宝琴杯中茶已空,陈恒忙提着茶壶替她蓄上,又问道:“广州那边的行商,不是也有来扬州拿货吗?直接把货给他们,不是更好。”
“全权交给他们料理也行。”宝琴点点头,可也是无奈道,“不过饭碗还是要端在自己手里才放心。街上的数百商家,亦是给苏杭的织造局整怕了。”
陈恒也能理解宝琴她们的心情,毕竟现在的律法也没有针对商贾的保护措施。真要别人拿了货,掉头跑路或是私吞。千山万水的,真要赶去广州府状告,怕是人影都找不到。
“如此也好。就是可惜在你们去广州之前,我没知会你们要在松江重修港口之事。”陈恒摇摇头,若是薛宝琴早一步知道,怕是能省了广州的旅途劳顿。
谁说不是呢。宝琴露出一丝笑容,用手托着下颌,半依在石桌上。一根手指点着碟中新鲜的蔬果,道:“也未必不是好事,起码去广州府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这个时期的广州府,陈恒亦是没见过。闻言,便问道:“广州府现在是啥样?”
宝琴思索一番,回道:“比起扬州、金陵,也是分毫不差。”薛蝌又接口道:“真要说到营生行商之事,我看广州府还要比咱们老家厉害几分。他们那儿的人,爱闯**,更爱折腾。再加上沈巡抚治理多年,民间百姓实在富庶、开放的很。”
如此听完,陈恒忍不住一叹,说道:“可惜,此生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一次广州,亲眼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也是历事早的坏处,陈恒在心中想到。可若是不早早出任为官,就陈家这个家底,也禁不起自己几年苦读。那可是养个壮劳力在家,白吃白喝不说,还要额外拿钱买笔墨纸砚呢。
陈恒摇头失笑的模样,落在薛家兄妹眼里。后者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薛蝌猛地打开折扇,出声道:“就知道你小子会说这闲话。长青,去取我的画稿来。”
“诶。”亭下的小童出声应道。此人才跑出去,宝琴已经探身过来,给陈恒解释道:“这是兄长在广州收的小书童。”
陈恒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等到小书童去而复返,将怀中的画轴解开系绳,与潘又安一起把长画铺开。一副充满烟火市井气的景色,就跃然在众人眼前。
见画作上街坊交错,人影密布。铺摊厂棚,节寸分明。此画应是作于春暖花开日,因为长街上停顿的游人身边,有桃柳明媚,河道上波纹如绫。这副场景,真叫陈恒越看越欢喜。他突然指着长画的河道上,出声问道:“你们该是在春日动的身,怎么连龙舟都来了。”
说到这个,薛蝌可就来劲了。整了整身子,引着陈恒到画前,指着河道上一二十只龙船,道:“他们广州人管这个叫竞渡,别看大家都是到了端午才出场。其实各坊各乡,早在立春后,就开始下水操演。”
“哈哈哈哈。”陈恒大笑,原来广州人爱赛龙舟的毛病,竟有如此久的历史。他之前只在网上看过几次相似的情景,此番再看薛蝌的画作。
只见一二十艘龙船,刻龙首、龙尾,取其怒。旁坐二十人持大楫,取其悍。中用彩篷,前后旌幡绣伞,取其绚。船头闯过波涛,微微翘起,颇有飞入云霄之势。叫观者越看越上头之余,更是直呼薛蝌的精湛画工,已有大家之气。
“画的好,画的真好。连每个人的形态、神情,都描绘的栩栩如生。”陈恒转头,看着自鸣得意的薛蝌,真诚道,“恭喜啊,薛山水的名头,今后怕是要更响亮一些了。”
“你要不当官,以你在书道上的刻苦劲,早就该更进一步才是。”薛蝌挑挑眉。别人的夸奖,他不一定敢听。陈恒的马屁,那是多拍上几十个,他都乐意听的很。
“志不在此,志不在此。”陈恒笑说一声,又拉着薛蝌重新入座。他们和宝琴继续交流着广州的风土见闻,薛家兄妹终于把话题拐到陈家上。
陈家还有什么好说的,过日子的人家,翻来覆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陈恒笑着说了些近况,突然又沉下声,给两位故交说起裴师和师母的事情。
这事不说不行,大家都是一个书院里出来的人。现在不说,但凡拖上个几日,事后肯定要被薛蝌埋怨死。
原先还在为重逢喜悦的兄妹,当即短了舌。听闻其中经过,薛蝌才感慨一句,“如今方知,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原想着这次回来,去探望探望山长和师娘,显摆一番自己在外头的名气。顺道给恩师夫妇画上一副……哎。”
宝琴却是压根说不出话,仍愣神在原位。逐渐泛红的双眼,经过几个呼吸,才堪堪将心底的悲伤按住。她当年入学的晚,谢师尤为担心她。时常有单独留下她,说些关心的温言细语。
谁能想到,自己才去一次远方。回来后,竟已是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