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闻言轻笑,只把此事悄悄记在心里。他陪着诸位夫子又聊上几句,才试探道:“山长还在扬州吗?”
问这话的时候,陈恒心里是有些担心的。自己回来这么大的事情,但凡裴怀贞在扬州,多少也会派个人给自己递话。或是师生一起,直接在书院团聚一番。
结果,陈恒瞧了半天,都没看到山长的踪影,实在是放心不下,才憋不住问道。这事,徐堇侯来说最清楚。只见后者道:“去年入秋时,老山长得了一场大病,他家中的晚辈放心不下。就把山长接回老家,好生照顾调养了。”
陈恒一听,心中暗叫糟糕。裴怀贞的老家在江西那边,跟欧阳修是一个地方。从扬州过去,中间的路途,何止千山万水。
他心中正感伤着,徐堇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又道,“这封信是山长离开前,给你留下的。他说你回来的那天,交给你一阅即可。”
陈恒点点头,珍重的接过书信。他今日的行程简单,中午在书院里陪老师们吃个便饭。晚上就去王先明家里,陪夫子、师母再小酌一杯。
左右都不是急事,陈恒就坐在讲堂内,安心陪两位夫子聊天。如此聊过一阵,陈恒寻了个空隙,迫不及待的往讲堂后头走去,他要看一看山长留给自己的信。
谢绝了大家的陪同之意,陈恒独自站在崇仁馆前,见里面虽多了书画墨宝,大多还是旧时模样。他在馆内走上半圈,细数着往日光阴,最后还是不自觉的来到那株桃树前。
春风下,枝头上的纸鹤已经不见几只。剩下的纸鹤,也是褪去颜色,只做寻常状。可也不知道哪个学生开的头,竟然在树枝上系起长长的红绸带。
百条、千条的红带迎风飘舞,倒叫人有些神思恍惚。陈恒笑了笑,从怀里拿出裴怀贞的信。在散乱的日光树影中,取出信纸翻阅。斑点落纸,字迹亦是熟悉。
裴怀贞的话不多,只说自己知道陈恒辞官的缘由。他很为陈恒的决定高兴,也希望陈恒不要因此灰心丧气。人有得意时,自然会有失意的时候。各种经历,都是老天的安排,余者还需不忘初心、再接再厉才是。
话末,裴怀贞如此写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岂不快哉!”
这是庄子的名句,恩师却将最后一句话,从殆己改成快哉。殷殷教导之意,只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来。
到底是没瞒过恩师。陈恒叹一口气,他辞官后,一直不敢回乡,就是怕家里人为此担惊受怕。自己硬憋着一口气,在京师奋发努力。却为此错过跟恩师的见面,又叫人情何以堪,不感慨造化弄人呢。
“哎。”陈恒摇摇头,珍重的收好书信,将其贴放在自己胸口保存。独独望着树下的彩带、零星纸鹤,陷入久久的沉思。
……
……
有人追忆往昔,黯然神伤。自然有人锦上添花,以攀交情。陈恒虽不在家,陈家的大门却没少过人。往来的宾客不断,礼物更是不断。
这些人也不知道哪里攀上的关系,上门就说自己跟陈恒是旧识。单单送礼的还算好,有不少人是把银子包在布里,或是藏在盒子里。听到陈恒不在家也不急,放下礼物和名帖就跑。
信达在京师锻炼过一番,忙安排着家人登记好东西原主。他知道陈恒必然不会收下这些东西,事后少不得就要原路退回。
到了下午,府衙里的官差就跟保长一起上门,他们是来送二十两的牌坊银。进士及第,更是扬州头一号的状元公。这钱拿来,就是给陈家在街口修牌立碑用。
提到这事,陈丐山却有话说。如今陈恒大婚在即,家里的孙女婿亦是不少。往后还有几个孙子的婚事。一家人眼瞅着要住不下,他是有搬家择居的打算。
府衙的差役摆摆手,他就是来送个钱。老陈家的人,要住在哪里,要把牌坊修在哪里,都是他们自己的家事。
管着这条街的保长却急了,状元公一家要搬走,这可如何是好?他连连劝着陈丐山不要急,千万留在坊里不要走,宅子的事情他再去想办法。
留下这句话,保长都不等陈丐山弄明白意思,自己就匆匆起身告辞。到了这日晚霞十分,陈恒尚在王先明家中陪恩师饮酒。保长已经领着附近的几个主家上门,开口就是道。
“老陈哥,你别走。你们家可千万别走。这些人的房子,正好都要卖。我看过了,他们的屋子拆了院墙,就能跟你们家连在一起。改建起来,方便的很……”
陈丐山在此住了几年,又岂会不知附近的屋子卖不卖的情况。他敢肯定是保长一心想要留客,才想出来的办法,再一问这些人报出的价格。
有说五十两,有说一百两的。这价钱不说是抢了,简直就跟白送一样。陈丐山听的忙摇头,推说孙子不在家,自己也不好独自做主,这才礼貌的把客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