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如海的意见,李贽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突然开口道:“林卿,还记得元康十年吗?”
这个年号,林如海怎么会不记得。这是太上皇用的最后一个年号,李贽也是在这一年宫变夺位。
“当日,我们跟天下人说的可是诛杀奸臣,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李贽起身,走下御座,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奉天殿。
这座巨型建筑,命运可谓多舛。明成祖建成时,就遭遇过几场火灾。到了大雍太祖攻下京师时,原先的奉天殿只剩下片瓦残楼。
当时大雍国力不强,既要抵御外敌,又要勤俭国事,根本腾不出手重修奉天殿。它的彻底重建,其实就是出自太上皇之手。奉天殿所耗之大,是李贽一直不太喜欢它的原因之一。
林如海是李贽的谋臣,李贽的一番话能打动韦应宏、温时谦,可林如海必须站在时局的角度分析现状。新党接受不了旧党跟勋贵搅合在一起,后两者几乎能囊括朝堂上七层官员。
“陛下,不可前功尽弃啊。”
“朕知道,林卿,你的苦衷和想法。朕都明白。”李贽继续眺望着,思索着,良才,还是未拿出决定,“朕想想,容朕再想想。”
李贽如何不知妥协的好处。可他是九五之尊,他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这次,跪在门口的只是一个百姓,他可以低下这个头。可等到今后,一群百姓跪在宫外呢?
太子李贤带着儿子李俊,已经旁听许久,他们俩都有留意到李贽的疲态。儿孙的关注,自然引来这位皇帝的注意。天家薄情,能在这个时候得到孩子的关心,确实一定程度上抚慰住李贽的心。
李贽突然想过一个问题,他打起精神,出声问道:“林卿。”
“臣在。”
“你说顾载庸这个老匹夫,如何笃定王子腾必然会跟他们站在一起?”
李贽的一番话,直接点在林如海的心头,这也是后者困惑的地方。顾载庸这个人做事,向来是一环套一环。说对方没有后手,林如海是绝对不信的。
总不能说一个小小的薛家长子,在王子腾的眼里,还能胜过手中的权势?
那顾载庸还有什么手段呢?
……
……
“这是个死局。”顾载庸放下茶杯,难掩脸上的得意,“我们赢定了。”
颜虎坐在他的对面,亦是心情愉悦道:“顾兄的计谋,自然是高明的很。”
如今已是酉时,顾宅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说是书房,其实拿出去,都够外头百姓一家三口之用。如此宽敞的书房,除了摆着名人墨宝、书记瓶花等物外。中间靠右的书架后,还摆着一张八仙桌。
说来也是有趣,两个当朝文官的领头人物,分坐八仙桌两端,桌上只有些家常小菜。再看他们私下的穿着打扮,也不似勋贵人家的奢华夸张。
席间,顾载庸不免拉着颜虎,聊起白日的朝堂事。他的才智本就过人,可偏偏这次的事情,他只是寻常的一拨一弄,便整个扭转过乾坤。纵使是顾载庸用计一生,自问也找不出比这次更好的谋略。
“现在林如海这些人,一定投鼠忌器。”顾载庸不无兴奋道,“他们常常自诩清流雅士,爱说些为民请命的漂亮话。要坐实了薛家人的罪行,必恶了四王八公。要是避重就轻……”
颜虎大笑着接口道:“那他们跟我们还有何区别。满口仁义道德,百姓社稷。脱了官袍,大家都是一样黑。”
“又想当好人,又要做高官。”顾载庸嗤笑一声,“天底下的好事,哪能让他们都占去了。”
这份逼良为娼的爽感,实在叫人身心舒坦。颜虎认同的点着头,又朝着身侧的哑仆招手,举起左手的酒杯,示意给自己倒酒。
“可他们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多拖一日,王子腾的疑虑就多一分。”颜虎边饮边道。
毕竟在王子腾眼里,他还要猜一猜新旧两党是否会合在一起,或是有借机达成一致的可能。
新党可以不入这个局,那王子腾的生死,就全系在旧党一念之间。这个案子,旧党说它大就大,说它小就小。有的是法子逼王子腾就范。要是新党入局,那王子腾又会回到前头的猜疑。
这次计谋里,顾载庸可以说算准了每个人的心理。李贽想要扬一扬脾气,新党正是风头得意时。王子腾所在的四王八公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已经岌岌可危。
“你说王子腾会不会——不来找我们?”颜虎提出一个疑问。这是最坏的情况,如果王子腾一直按兵不动,那才是给他和李贽找了个台阶下。
“不会。”顾载庸斩钉截铁道,“他要是这样做,就不是王子腾了。”
光靠忍气吞声,没有些心计手段,可驾驭不住四王八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