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齐师一个土著,为什么比自己还不懂棉花呢?
他就不能先调查一下,然后再告诉自己,种植棉花到底是好是坏吗?
温晏然想了想建州一带棉花的推广程度,猛然发现,就算她想要按住种棉的势头,恐怕也来不及了……
自然规律很难因为君主的个人意志而转移。
而且建州一带的商业也没受影响,在这个时代,许多农作物其实都没有进入市场,而是被百姓留下自用,就算对葛麻的产业造成一定冲击,影响的也都是抗风险能力较强的豪强之家。
所以总体而言,种植棉花是一件利远大于弊的事情,温晏然不知道的是,少府那边还在谋划着,要把棉布经由丘车国,卖到西域那边去。
王齐师想,老师说的没错,当今圣上的确是一个没有极限的人,她成长于深宫当中,却仿佛天然就懂得稼穑之事,不但明白棉花的种植方法,更清楚洛南等地有着容易播种的高产稻谷,还非常清楚各种作物的优劣处,在这样的君主面前,似乎只剩下成为忠臣这一条可行的道路。
半晌后,温晏然终于露出一点笑——如果池仪等熟悉她的人在边上,就会看出君主温和表象下的有气无力——然后缓缓道:“王卿能明白自己的过错,已经尤为难得,不必过于自责,大周还有依仗卿家之处,只盼卿家日后谏言之时,能做到‘实事求是’四字。”说完,让内官把人送了出去。
王齐师在心中反复咀嚼“实事求是”四个字,慢慢有些恍然之意。
他决定了,今日便要去老师袁言时的府上走一趟,将皇帝的话带给其他同僚们,让大家都有机会领受天子的教导。
——王齐师并未察觉,自从小皇帝登基以来,自己心中那些不能与旁人言说的幽暗野心,早不知飘散到了什么地方去……
等人走了之后,温晏然独自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最终决定出门散心,排解一下心中的郁气。
——自己还是太疏忽了一些,毕竟评论区只能告诉她哪些大臣是忠臣,却没办法告诉她那些忠臣的职业水平。
皇帝带着宫人,信步走到了天桴宫,然后熟门熟路地进到书房中坐下,小道官屏息凝气地走进来,奉上一盏茶便退至殿外。
不是他们胆子太小,只是天子今天到了之后,态度不似以往,而且一直坐在房间内,默然无语,目光沉凝,仿佛遇见了很难解决的问题。
道官们十分忧愁,来客乃是天子,要是心情当真不好,最倒霉的肯定不是她自己,只好赶紧把在给温氏列祖列宗做日常祭祀的国师给唤了回来。
温惊梅过来,也是有些惊讶,先行了一礼:“参见陛下。”又问,“陛下似乎心怀不畅?”
长兴末年,朝廷内外一片风雨飘摇之势,天子在面对禁军叛乱时,依旧镇定如常,如今又是因为何事烦恼?
温晏然缓缓道:“朕是在想,朝廷里怎么就没那种无所不知的人才。”否则多方便她摸着过河。
温惊梅顿时明白过来——天子果然还是在为人才数量头疼。
皇帝以自己水准来衡量旁人,自然觉得旁人都难以入眼。
温惊梅道:“陛下已在各地设立官学,长此以往,定会有人才源源不断进入朝堂。”
温晏然闻言一笑,整了下衣袖,摆开棋盘,笑:“罢了,不再提那些事,今日既然过来,便与兄长对弈一局。”
温惊梅算是大周中少有的明白皇帝真实下棋水平的人,不过刚登基时的皇帝虽然很不擅长下棋,这两年倒是进步不少,凭她的资质,倘若愿意认真钻研的话,在棋艺上的成就自当远不止如此,只是日常事务太多,没办法把太多时间花在爱好上头。
一局棋下罢,温惊梅道:“忧思伤身,陛下平日不妨多开怀一些。”
温晏然好奇:“不知朕应当如何开怀?”难道国师有什么好的娱乐建议吗?
“……”
温惊梅想了想,不是很自信地给出意见:“近来天气热了,驰猎有所不便,要不然投壶为戏?”
温晏然听闻,忍不住笑了一下:“兄长是在担忧朕明年春猎时也射不到猎物,所以得提前练一练准头么?”
温惊梅:“陛下今年曾经射中山豕,明年必定会更进一层。”
温晏然摇头:“此事跟朕的本事不大相关,完全是少府的功劳。”
温惊梅笑:“陛下明察秋毫。”
穿着青色外袍的天子倚靠在凭几上,一本正经道:“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大周实在没什么值得现代人一玩的事物,温晏然离开西雍宫时,只借了两册写外地风土人情的孤本杂书走,作为回报,又让少府给天桴宫这边送了今年早熟的西瓜,以及一瓶做成丸药形状的黄连素。
在大周医生的观念里,西瓜性寒,吃多了容易闹肚子,旁人接到上述赏赐时,自然是觉得天子体贴,不过温惊梅作为朝中最熟悉皇帝的几个人之一,总能从中体会到某种不大明显的促狭之意……